小区里有一位退休的组织科长,天天一个人溜达,看着很孤独。早年在位时,很看不上自己的结发妻子,经常不回家。老周的背已经驼了,遛弯时总拎着个褪色的老干部保温杯,里面泡着寡淡的菊花茶。碰见遛狗的张阿姨,他会停下来问两句“孙子上学了没”,话没说两句就转身走,背影在夕阳里拉得老长,像根没扎稳的电线杆。 小区里的老周,退休后就成了固定风景。 每天下午四点,背驼得像张拉满的弓,拎着个老干部保温杯,一步一步挪,影子在地上跟着晃。 杯子是真旧了,米白色漆皮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不锈钢底色,手把处磨得发亮——那是他攥了快二十年的地方。 年轻时他是组织科长,忙,也傲,总说家里那位李姐“上不了台面”,菜烧得咸,话还多,动不动就住单位宿舍,连女儿结婚那年,他都以“有接待”为由,没陪李姐去挑婚纱。 现在他不用“接待”了,每天遛弯,像在完成一项雷打不动的任务。 碰见张阿姨遛狗,会停下脚。 “周科长,今儿天暖和。”张阿姨笑着递烟。 他摆摆手,“戒了,李姐以前不让抽。” 话一出口,自己先愣了——李姐走了快三年,他怎么还说“以前”? 张阿姨也愣了,随即打圆场:“你家李姐是好人,心细,那年我家孙子发烧,还是她半夜陪着去的医院。” 他没接话,只是低头看杯子,里面飘着几朵干瘪的杭白菊,水是温的,泡得久了,颜色淡得像洗过的衣服水。 谁都知道他以前看不上李姐,连邻居都背后议论,说他在位时眼高于顶,把结发妻子当空气;可现在呢? 他每天遛弯的路线,从小区南门出去,绕到东边菜市场,再拐回来——那是李姐以前每天买菜的路。 他保温杯里的菊花,是李姐生前最爱买的牌子,说他肝火旺,喝这个败火;他现在背驼得厉害,也是去年冬天在菜市场滑倒的,那天他看到摊位上摆着新摘的菊花,愣神了,没注意脚下的冰。 那天张阿姨随口提了句“你家李姐以前也爱泡菊花茶,说败火”,他握着杯柄的手指突然收紧,指节泛白,像是被烫到一样,半天没说话,夕阳把他的影子压得更低,连带着杯壁上那圈褪色的印子——那是李姐当年用马克笔写的“老周专用”——都在发抖。 他现在每天遛弯,是真的习惯了孤独,还是在等一个再也等不到的人? 可能连他自己都分不清。 只是每次走到菜市场那个卖菊花的摊位前,他会站一会儿,摊主认得他,说“老爷子,来一把?”,他就点点头,掏钱,接过那把带着水汽的菊花,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回家后,他会把菊花小心地放进保温杯,倒上温水,盖紧盖子,第二天遛弯时再带上——就像以前李姐每天早上做的那样。 杯子里的水凉了又热,菊花换了一茬又一茬,他的背更驼了,走得也更慢了。 有人说他孤独,可他自己知道,这保温杯里装的,从来不是寡淡的茶水;是他欠了大半辈子的,一句没说出口的“对不起”。 夕阳又落下来了,他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这次不再像没扎稳的电线杆,倒像个慢慢弯下腰,在跟什么人鞠躬的老头。 手里的保温杯晃了晃,里面的菊花轻轻碰着杯壁,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极了李姐以前在厨房喊他“老周,茶泡好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