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老年人热衷于参加各种免费讲座，虽说“是为了学习养生知识，有益健康”，实际上是渴望在那里找到陪伴，摆脱独居的孤独。王大爷就是其中一员。自从五年前老伴儿过世，孩子们又都在外地成家立业，他的生活就像被抽去了色彩，变得单调而寂静。 王大爷的搪瓷杯放在桌上，杯沿有个小缺口，是五年前老伴摔的。那时她总说“你这杯子该换了”，他偏不换，如今倒成了屋里最显眼的东西——毕竟别的物件，都跟着她的笑声一起，慢慢淡了。 孩子们在南方定居的第三年，家里彻底静下来。早上醒来，摸旁边的被子是凉的；做饭时，习惯多盛一碗，端到桌上才想起对面没人；连窗外的鸟叫，都像是在提醒他：又一天开始了，还是只有你一个人。 周三早上，他在公园门口被张传单拦住。“免费测血压，领鸡蛋”，穿红马甲的小姑娘笑得甜，他摆摆手想走，传单却被风刮到脚边，上面“健康讲座”四个字，让他想起老伴总催他“少抽烟，多听医生的”。鬼使神差地，他跟着人流往社区活动室走。 活动室里坐满了老人，大多和他一样，头发花白，手里攥着保温杯或布袋。主讲人在台上讲“心脑血管养护”，声音透过麦克风嗡嗡响，王大爷没听进去，眼睛却瞟到旁边的张阿姨——她正偷偷把剥好的橘子往布袋里塞，看见他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家小孙子爱吃这个。” “您也一个人住？”他没头没脑地问。张阿姨愣了愣，指了指自己的保温杯：“以前是俩人，他走三年了，杯子还是他挑的，说红的吉利。”王大爷低头看自己的搪瓷杯，蓝白相间，像极了年轻时老伴织的毛衣颜色。那天他们没听讲座，从橘子聊到菜市场的白菜价，又说到孩子过年回不回家，直到散场时领鸡蛋，张阿姨硬塞给他两个：“我家那小子不爱吃煮的。” 后来每周三，王大爷都会准时去。有时讲座内容换了“糖尿病饮食”，有时是“防诈骗知识”，他照样不听，只和张阿姨、后排的老赵头聊天。老赵头会带自己腌的萝卜干，分给大家就着馒头吃；张阿姨知道他胃不好，总提醒他“少喝浓茶”。有次他感冒没去，第二天张阿姨就提着小米粥来敲门，“听老赵说你咳得厉害，我熬了点粥，放了姜丝”。 邻居李姐碰见他，总说“王大爷，那些讲座都是骗老人买东西的，你可别上当”。他笑笑不说话，心里却清楚：他上的哪是当？是有人问他“今天冷不冷”，是吃饭时有伴儿分享萝卜干的咸香，是感冒了有人惦记着送碗热粥——这些，比孩子们每月打来的生活费，更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其实老伴刚走那会儿，他连楼都不想下。家里静得可怕，他就开着电视，声音调到最大，可屏幕里的人笑啊闹啊，都和他没关系。后来有次在楼下看见老人们聚着聊天，他想凑过去，脚却像灌了铅——他怕人家问“你老伴呢”，怕自己忍不住掉眼泪。直到那次讲座，张阿姨的橘子、老赵头的萝卜干，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里那扇锁了很久的门。 现在的王大爷，每周三早上都会提前出门。他会绕到菜市场，帮张阿姨带捆菠菜，再跟卖豆腐的老板聊两句“今天的豆腐新鲜不”，然后慢慢走到活动室，和老赵头抢最后一个靠窗的座位。他的搪瓷杯里，有时是张阿姨泡的菊花茶，有时是老赵头分享的乌龙茶，杯沿的缺口被摩挲得发亮，像是在说：你看，日子没那么糟。 那天整理老伴遗物，他翻出一张老照片，是他们刚结婚时在公园拍的，他穿着中山装，她穿着红毛衣，两人手里都拿着搪瓷杯，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照片边角有点卷，他用手指慢慢抚平，突然想起张阿姨说的“人老了，就怕没人说话”——是啊，怕的不是孤独本身，是连孤独都没人看见。 现在他的搪瓷杯，每天都装着热茶，放在桌上，旁边有时是张阿姨送的饼干，有时是老赵头分享的报纸。屋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但电视不用开那么大声了，因为楼下传来张阿姨喊他“王大爷，下来晒太阳啊”的声音，清亮亮的，像极了年轻时老伴喊他“吃饭了”的调子。 你说，人这一辈子，到底图个啥呢？或许就是老了老了，还能有个人一起剥橘子，分萝卜干，在某个周三的上午，因为一句“粥熬好了”，觉得这日子啊，又有了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