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当收银员,就是扫码收钱、整理货架的。今天店长又领来个新同事,说是刚毕业的学生,来这儿先练练手。这会儿正跟在老员工身后,学着怎么扫码最快,怎么辨别真假钱呢,看那样子还有点紧张,跟我刚来时一模一样。他手里攥着个笔记本,时不时低头记两句,连老员工说“扫码时把商品码对准红光,别晃来晃去”都要写下来,笔尖在纸上划得沙沙响。有客人来买瓶装水, 便利店的冷柜嗡嗡响着,风幕机吹得门口的小广告哗啦晃。我站在收银台后,指尖在扫码枪上搭着——这动作做了两年,闭着眼都能摸到红光在哪儿。 “小周,带带新人。”店长拍了下我肩膀,身后跟着个男生。白T恤洗得发旧,牛仔裤膝盖处磨出毛边,手里死死攥着个笔记本,蓝皮的,封皮边角磨得发白,扉页还夹着半张泛黄的电影票根。 “叫我小林就行。”他声音发紧,头埋得低,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老周正给他演示扫码,“对准了再按,别跟打地鼠似的瞎戳。”小林赶紧点头,笔尖在本子上划拉,“沙沙”声混着收银机的“滴”声,像有人在耳边轻轻挠痒。 我想起自己刚来那会儿。也是攥着本破本子,把“收现金要过验钞机”“扫码后别急着装袋,等客人确认金额”这些话抄了满满三页,连老员工说“冰红茶别跟巧克力放一个袋,化了黏糊糊的”都要标重点。那天收第一个客人的钱,手抖得找零掉了一地,硬币滚到货架底,我蹲下去捡,听见客人叹气,脸烧得能煎鸡蛋。 中午人少了些,小林被派去整理冰柜。他蹲在地上,把歪倒的酸奶一瓶瓶扶直,手指捏着瓶身转半圈,确保标签朝外——跟我当初一模一样。我绕到货架后补货,听见他小声念:“左边是原味,中间草莓,右边黄桃……”尾音飘着,像怕自己记错了。 三点多,进来个穿运动服的大叔,买了瓶冰可乐。小林赶紧跑过来,拿起扫码枪,手却突然顿住。可乐瓶上全是水珠,标签被泡得有点皱,他举着瓶子来回转,红光在标签上晃来晃去,就是对不准条形码。 “对准那个黑条条,稳一点。”我忍不住开口。他猛地抬头,脸一下子红透了,“啊……好。”扫码枪“滴”地响了一声,他长舒口气,像是刚跑完八百米,手指在收银机上敲金额,指尖还在抖。 大叔接过袋子,笑了:“小伙子刚来的?别紧张,谁还没笨过呢。”小林“嗯”了一声,声音蚊子似的,等大叔走远了,他突然蹲下去,把头埋在膝盖里。笔记本从腿上滑下来,我弯腰捡起来,翻开——里面的字密密麻麻,全是铅笔写的,有些地方被橡皮擦得发黑,最底下一行歪歪扭扭:“今天要记住:别让客人等太久。” 我把本子递给他,他抬头时眼睛红了,像刚哭过。“我是不是太笨了?”他声音哑哑的,“连扫码都学不会。” 我突然想起那半张电影票根。那天我收错了钱,自己垫了五十块,晚上蹲在店后门哭,老周递来根烟(我没抽,他就自己点了),说:“谁不是从‘笨’里爬出来的?我第一周收假钞,店长扣了我两百,现在不照样一眼就能看出水印?” “你看。”我拿起他的笔记本,翻到第一页,“你写‘扫码要对准红光’,我当初写的是‘红光像小太阳,要让商品码躺在太阳底下’。”小林“噗嗤”笑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亮晶晶的。 傍晚交班时,他把笔记本塞进包里,拉链拉到一半,又拉开,从里面掏出颗糖——橘子味的,糖纸皱巴巴的。“给你。”他把糖塞我手里,“今天……谢谢你。” 我捏着那颗糖,糖纸在掌心硌出小小的印子。风幕机还在吹,小广告哗啦晃着。收银台的红光一闪一闪,映着小林跑向公交站的背影,白T恤在暮色里飘,像只刚学会飞的鸟,翅膀还有点抖,却已经朝着光亮的地方去了。 你说,我们当初是不是也这样?攥着本破本子,把每一句“别晃”都当成救命稻草,在便利店的冷光里,一点点把“笨”磨成“熟”。 现在我那本破本子还在抽屉里,夹着张泛黄的便签,是老周写的:“笨不是错,怕笨才是。” 今晚收最后一个客人的钱时,我特意慢了半拍。看着扫码枪的红光落在商品码上,突然觉得,这光真像颗小太阳——不只是照亮条形码,还照着那些攥着本子、红着脸、一点点往前挪的影子。 那颗橘子糖,我没吃。塞进了抽屉,跟我的破本子放在一起。糖纸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谁在黑暗里,悄悄眨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