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人不会，嘲讽可擅长了”的人，互联网比现实中更常见。许多会稍微合理化一下，说自己“真性情”“说话直”，所以贬起人来不遗余力。但真性情应该爱憎分明，憎就憎了，那么爱呢？这时候又会说“我们传统含蓄，不爱夸人”。于是就自然：夸人不会，嘲讽可擅长了。一般能培养出“吝于赞赏、擅长贬低”的环境，充满了以下元素：——打击教育。——挫败感转移。——唯结果论，比较代替认可。打击教育指：你考了90分，“怎么才90？隔壁孩子考了98！”你说你想学点啥，“你学这个有用吗？你学这个学得会吗？有钱让你学吗？”你攒钱给家里买了点东西，“买这干嘛？又没啥用！”——哪怕背地里跟亲戚吹上天，面上要保持严肃。说起来呢，一定会说对孩子没恶意，要让孩子清醒，要让孩子理智，不能让孩子飘飘然……然而夸一句就会飘飘然吗？嘲讽贬低不会打击孩子吗？那就不管了，贬低了再说。许多长辈会觉得“可我们也是这么过来的呀！凭啥你受不起？”——喏，挫败转移，顺便移除同理心。《霸王别姬》里，某师父信奉角儿是打出来的，没事就打孩子；打着骂着，想起自己曾经也是个角儿，于是打得更狠了：日常生活里的挫败感，转嫁到无法抵抗的人们身上。“凭啥你就学不出来？人家孩子能学出来？”“人家爸妈给他请老师补课了。”好，更生气了，“你自己不争气还怪我们没给你请老师？！”自己得不到赞美，于是对孩子也吝惜。孩子也就学会了：别人成了，就是我失败了。别人有优点，就是我糟糕了。所以不能赞赏别人的优点，要嘲讽，要打击，如果别人的优点确实明晰，就要拉大旗作虎皮来打击。最扭曲的一种心理是：我跑不过卡尔·刘易斯，但我可以说“刘易斯算个屁，跑不跑得过博尔特哦？”虽然博尔特不认识我，但我利用博尔特赢了刘易斯。这样我就不会觉得挫败了。然后就是唯结果论，以及比较。如果长期被扔在一个比较丛林里，自我价值感就自然地依靠认可来存在：“只有比其他好，才有价值。”“要么贬低别人，要么被人贬低。”所以赞美别人意味着奉迎软弱，意味着溜须拍马；批评别人意味着酷、尖锐、大胆。到最后难免形成一种逻辑：当自己确实赢不了对方时，就暂时找一个对象夸，靠那个对象来赢别人——二十年前，我有个喜欢某超女的朋友就是这逻辑，她觉得“虽然我投票的这个女生名次不高、唱得不算好、形象不算美，但她和我有点像；她赢了就是我赢了”。当然，到后来她能建立起自我价值感后，对偶像也就没那么热忱了。到最后，“夸人不会、嘲讽可擅长了”，本质是一种防御性自我保护：曾经自己被挑剔多了，已经不敢或不愿承认他人的价值：因为在身处的世界里，承认他人，就是贬损自我。当充满焦虑感与不确定性时，人会寻求控制。当人无法感受到平等、善意与安全感时，赞美意味着输、攻击意味着赢，自然就会吝赞美乐攻击。然而许多人没自己表现得那么强硬。恰是许多嘴毒心苦的人，在日常生活中遇到一点真诚的温暖，就很容易倾泻动情：如上所述，许多嘲讽都是自我保护。一旦事实感受到“承认别人好，也不会伤害到自己的环境”，就会放下自我保护，变成一个柔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