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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头羊肉店:一场偶遇的多种可能

读朱文颖的《桥头羊肉店》(《雨花》2022年第1期),第一反应是意外——这是小说?它没讲完整的故事,也没着力刻画人物,就写了一场暴雨天里的偶遇。可越读越觉得,这场看似偶然的相遇,藏着太多的可能。

首先是小说与散文的偶遇。小说与散文其实已经不算是偶遇了。现在文坛里,小说写得像散文、散文带点小说感,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以前散文要求精短,现在洋洋洒洒,字数不得低于五千,或许这种跨界写法,能够兼取两家之长。

小说与散文偶遇的最大方便处,就是不用硬拉着情节往前走,靠几个意象、几段对话、一种氛围,就能撑起整个文本。文中描写暴雨、羊肉汤飘出的热气、墙上挂历上的山水画,没费多少笔墨,却既像真真切切的场景,又透着点象征意味,读起来还有点淡淡的诗意。人物对话也没有章法,艺术家们和店主东拉西扯,从哲学聊到艺术,再到未来社会,像散文一样信马由缰,不让人觉得突兀:有时候说得深刻,有时候又透着荒诞。

其次偶遇的,是时间和空间的错位。四位艺术家躲雨进了羊肉店,一抬头,却看见挂历上写着“2081年”。店主嘴里聊的,是未来语言会怎么变,是去火星旅行的日常。你说不清这场相遇到底发生在什么时候——可能是时间裂开了一道缝,过去、现在、未来在这儿短暂交汇;也可能店主是来自未来的观察者,借着羊肉店这个窗口,给当下的文化人露了点未来的边角;又或者暴雨成了媒介,把平行时空拧到了一起,不同时代的人就这么在交汇在同一个屋檐下。甚至可能从头到尾都是“我”的幻觉,是梦里对未来的瞎想。这场相遇,已超出了现实的逻辑,成了时间长河里一个打了死结的地方。作者也没说得太清楚,就把悬念扔给读者,反正现在的读者对悬疑的故事接受度很高。

艺术和现实的偶遇,则是批判意味十足。我们通常说艺术高于生活,可事实却是艺术本来源于生活,并且还需要得到生活的滋养。商品社会,泥沙俱下,哪个文学家、艺术家没遇见过生存的难题,没纠结过怎么让艺术不被淹没?羊肉店的店主以前是哲学教授,现在天天守着锅煮羊肉汤,这背后藏着的,大概是知识在现实面前的无力——再深奥的思想,最终也得落到柴米油盐上。店主的妻子以前画插画,后来也放弃了,毕竟再唯美的追求,在现实面前有时候也显得苍白。最让四位艺术家困惑的是,他们试着用自己的专业术语,比如“散点透视法”,去解读这个小小的羊肉店,却怎么也摸不透这个空间的底细。

其实艺术的价值,首先源于生活的价值。这场偶遇,更像一场关于艺术的微型辩论——要是未来语言变了样,文化成了碎片,生活一地鸡毛,艺术还能以什么样子存在?作者没给答案,只是搁置问题,让读者去揣想。

最后,文中展示了人类与“非人”的偶遇:谁才是真正的异类?

小说结尾提到:“如果我们找不到外星人,可能是因为我们对外星生命的理解有误,都以为他们是人。”这句话暗示,羊肉店老板可能是某种“非人”的存在,是外星生命或高维生物。换一句话说,外星生命并非我们的想象,它们可能是高级人工智能,是基因改造后的新人类,也可能只是象征意义上“异类”——他们代表那些不被主流理解的超级智慧。而四位艺术家才是被自我思维模式禁锢的“普通人”。文章到这里,显然是在批评我们人类的自负:我们总是以自身为中心,以自身的标准去定义所有的生命,却从来没有想一下,真正的异质生命,他们的外形以及他们的内质,完全超出我们的认知边界。

一场暴雨夜的普通偶遇,在《桥头羊肉店》里变成了充满无限可能的叙事游戏。它不只是人与人的相遇,更是人类和未知存在的一次试探性接触。这就是《桥头羊肉店》的魅力:用散文的笔法承载沉重的哲学命题。用一个魔幻的设定,带动一个开放的结尾。你可以相信这是一次时空旅行,是艺术幻灭的寓言,是人类与异类的接触,或者,仅仅是暴雨夜的一次荒诞闲聊。所以,这场偶遇最终会超越故事的本身,成为对认知边界的一次试探:真正的“魔幻”,或许就藏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只是我们没发现而已。

作者,孙雁群,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评论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