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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诺:“导演李安的《色戒》改编自张爱玲小说,这本来就有点冒险,而其中较不对劲的,

唐诺:“导演李安的《色戒》改编自张爱玲小说,这本来就有点冒险,而其中较不对劲的,我以为是王力宏等一干爱国青年,其关键正是此一年龄的社会变化,李安很明显疏忽了——电影里,这是一群今天当下精确的、我们惯看的大学生模样年轻人,只是不会也不该出现在那一年代。从心志、言行到肢体表情,该调时钟那样统统调回去,把这一段时间还给历史。

那个年代,比方我老友苏拾平的父亲,温文的安那其主义者,后来担任南一中教务主任因白色恐怖受难的苏宝藏先生,十六岁就(得)在福建家乡当小学校长。

那个年代,人结婚成家得早,一般不到二十岁就得扛起相当完整的家庭和社会责任;而且,从变法、革命、内战到对外战争,动辄杀戮不休的严酷现实并不给人多少当小孩、当未成年人的时间,尤其是彼时的知识青年,还多身负学习新知、认识新世界的启蒙任务,因此,一个在省城读了书的二十岁不到年轻人,回家乡时便携带着这些新知、新视野,他就是地方上的某种知识领袖,大家拆礼物般安静听他开讲,甚至在诸种时刻寻求他的建言,遵从他的判断——这类往事。

这一个又一个年轻名家实在太多太遍在了,当然包括台湾地区。像是林俊頴写他自己家族的精彩小说《我不可告人的乡愁》,在祖母犹是年轻少女的日据时代,她心仪的男子陈嘉哉便是这样事事教她(以及地方上所有人)、带她进入世界的年轻人。

我也想起我舅舅当年的口头禅,不求精确但为俏皮装逼地使用了好几年:“再五年三十了”——讲的是他自己年纪,意思是老了,都二十五岁了。当时大约是一九六三年。

这都是常识,只是慢慢变成不讲究、不想起来,并顺势有意无意忘掉的常识,一部分是因为这样比较舒适的缘故。然而,李安是活过那样一个世代的人,如果稍稍沉静下来仔细看当时的几张黑白老照片并佐以年龄资料(比方邹容、林觉民等人),自会完整想起来,那样的脸、那样的表情,尤其那样的眼神,以及,那样一个我们这一代人(李安在其中)还来得及看它离去的时代。

林觉民(二十三岁、妻子怀孕中)的《与妻书》是我们这代人都背诵过的老时代高中课文,整整四十年后再一次读它,仍让人悲伤只是心情不免复杂许多。我们已经知道他实践了、死了,这么年轻,却这么沉重还仿佛偌大世界已不存在其他任何选择,如果可能,人不该身陷这样一个世界一种处境,连同其全部神圣。信里头有一些不假思索的“大言”,还包括一个也许太早做成的最后判断,但确实,这是相当相当纯粹的义愤,从头到尾没替自己要求任何东西,人有一种我们久违了的自豪感。不抱怨,这是此番我再读最动容的地方,完全没抱怨,他的悲伤因此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