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陪九十岁的老妈去医院做体检，刚到医院的时候老妈 “睡着了”，我以为是睡得太沉了，就摇晃了几下，结果没摇醒，医生上前一检查，忙对护士说：快点把老人推进抢救室。挂号单还捏在我手心里，蓝色的字迹洇了点汗。老妈早上出门时还念叨，说这体检车座椅太硬，不如社区医院的藤椅舒服。她穿着我去年给买的枣红棉袄，袖口那圈浅灰毛绒是她自己缝的，说原来的毛边磨没了，缝上这个不灌风，当时我还笑话她，说现在超市里有现成的袖口贴，她却摇头，说自己缝的合尺寸，还不花钱。 抢救室的门“砰”地关上，顶上的红灯“嗡”一下亮起来，走廊里的消毒水味突然浓得呛人。我靠着冰凉的墙壁滑坐下去，手还攥着那张湿乎乎的挂号单，老妈的名字被汗泡得有点模糊，像她平时写字总爱洇开的墨团。旁边椅子上有个阿姨在哭，我才发现自己没哭，就是手抖得厉害，连手机都掏不出来。 脑子里突然冒出来早上出门的事。老妈非要塞给我一个小布包，说“带着，医院的饭没味道”，打开一看是她自己腌的萝卜干，切得细细的，撒了点白芝麻。我当时嫌沉，说“体检完就回家了，带这个干啥”，她却把布包往我兜里塞，手指关节因为用力有点发白：“万一呢？万一要住院呢？你吃惯了这个。”现在想想，她是不是早就觉得不舒服？可早上她还追着邻居张奶奶说“我闺女带我去体检，回来给你捎新出的桃酥”，嗓门亮得很。 护士匆匆跑出来，手里拿着登记本：“家属？病人有没有慢病？吃什么药？”我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在椅子上“咚”一声，也顾不上疼：“有高血压，药在她棉袄口袋里，她每天早上八点吃，今天还没吃……”话说到一半卡住了——早上出门时她坐在玄关换鞋，我看她摸棉袄口袋，还催她“快点吧，车要来了”，原来她是在拿药。 护士点点头要走，我突然想起什么，拉住她袖子：“内兜！她内兜有医保卡和病历本，她自己整理的，说怕我慌了找不着。”护士愣了一下，笑了笑：“阿姨挺细心。”我看着护士跑远的背影，才发现棉袄内兜的拉链头被她磨得发亮，她总说“内兜安全，钱和卡都放这儿”，原来连我的慌乱她都想到了。 红灯灭的时候，我腿都麻了，站起来差点摔一跤。医生推门出来，摘了口罩：“暂时稳住了，有点心肌缺血，年纪大了血管脆，刚才是短暂休克，再观察两天。”我张了张嘴，想问“严重吗”，又想问“什么时候能醒”，最后只挤出一句“谢谢您”，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病房里老妈还睡着，手搭在被子外面，手腕上的老年斑比去年深了点，指关节上有个小疤痕——去年给我缝被子，针扎到的，当时她把血擦在围裙上，说“没事，老皮了”。护士给她盖被子，她突然动了动手指，眼睛慢慢睁开，看见我，嘴角扯了扯：“吵着你了吧？我就说那座椅硬，坐着坐着就睡着了，还让医生忙活半天。” 我赶紧凑过去，握住她的手，才发现她手心里全是汗，跟我刚才攥挂号单一样。她反手拍了拍我手背：“哭啥？我这不好好的？对了，萝卜干你吃了没？别放坏了。”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枣红棉袄的袖口上，浅灰毛绒被照得有点发亮，针脚歪歪扭扭的，是她自己缝的，合尺寸，还不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