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石牺牲后，蒋经国以为台湾再无我党人员，他却再返台湾潜伏。 吴石倒下以后，蒋经国以为岛上太平，掌心的汗散了，办公室里窗帘拉开一指，风从台北城里穿过，他跟老蒋交差，匪谍已尽，台岛安然，台当局的文电也落了字，内部肃清完毕，可逐步恢复正常秩序，枪声从马场町退下去，街角茶摊有人交头接耳，报纸一页一页翻过去，像是把一段事收起了。 他们看见的是一棵树被锯倒了，没看见地下还有根须，城市里传来的那些名字断了线，档案柜合上，钥匙扣回腰间，真正的脊梁不是一根骨头是一张面，分散着，暗下去又亮起来，靠的不是一条道而是一伙人往各自的小格里钻进去，谁也抓不住全貌，谁也说不清到底有几层。 另一边有人把行李重新装好，证件夹里夹着照片，耳后剃得很干净，那人叫刘光典，老资格，四九年踩过这片路，五一年身份起了波澜撤回大陆，兜里装着几张画过的路线图，又把它摊开，五四年台岛那边需要人把线接上，他伸手站出来，没等谁催。 先把吴石说清，台“国防部”参谋次长，这个位置里头有门道，早在重庆就跟民联那边有过来往，四五年起心思已经转，四九年做了一件大事，长江江防部署图，他亲手让它越过海峡，送到上海的同志桌上，纸在这边摊开，长江防线那边像被人从中间抽掉了筋，解放军的船列过去，三年辛苦布置成了空壳，南京城里灯光半亮不亮，老蒋坐着，三天没出声，手里是图，背后是信任破掉的响动。 去了台湾，吴石没停，朱枫在边上，陈宝仓在边上，聂曦也在边上，几个人把情报做成表格，数字一排一排，部署一块一块，交待很细，特务系统后来自己记在卷宗里，组织周密，内容详细，价值很高，这些话他们写得很直，风声绕过来，圈套合上，落网的人名挨个录下去。 六一〇那天，绝笔写完，凭将一掬丹心在，泉下差堪对我翁，纸端折角，背后脚步靠近，四位骨干倒下，传出的话只有那么几句，台北天色闷着，很多人抬头看云，像是到了句号。 他们说终局，他们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没看见墙角里还有暗门，地下战线的做法是单线走人，层级拆开，能少知道就少知道，有备份，信息能断也能接上，像水渗到沙里，翻一遍还能再起一层，眼睛看不见不等于没有。 蒋经国把手从桌面拿开，隔着一条海峡，有个声音往回传，让我再去一趟，刘光典不是急性子，他做过功课，知道每一步踩在哪，吴石案的影响摆在那，朱枫吞金未遂的事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特务系统把岛上筛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把行李提起来，还是要走。 刚落脚就出事，叛徒的影子拖得很长，藏身处被摸到了门，脚步响到门槛底下，他把路脚一拐钻进山里，山把他收住了，四年，时间被风吹成了一条很长的线，不是住几晚换个地方，是在林子里扎下去，像个影子在灌木间穿，白天不出声，夜里靠着石头睡。 没粮，野菜挖出来，根洗一洗塞嘴里，肚子里有了动静，水要从露里捧，从叶脉上接，雨一落就找洞，身体撑不住就靠自己把烧压下去，额头贴着冷土，拿植物的汁液涂一涂，天亮了再挪一步，四年过去，镜子里的人瘦成一根柴，眼睛却还亮，心里那条线没断，他很清楚，自个儿多撑一天，外面那张网就少破一格，能接上联系点的机会就多一分。 他从城里人变成山里人，胡茬长出尖，肩膀压塌衣缝，脚板磨出厚茧，这样的人站起来的时候，周围的风都要绕着走，山路他闭着眼也能摸出来，耳朵里有雨的响动，有人拉开枪机的那点金属声他能分得清。 五八年他想办法下山，去找外界的光，路上被特务按住，手伸到背后就是绳子，特务系统把消息报上去，文件夹里又多了一个名字，审讯室的灯亮着，他坐在老虎凳上，皮从木头上磨下来，辣椒水从喉咙灌进去，鞭影一下一下落，问话的人换了两拨，表格没填上字。 你就不怕死，这句话从对面的人口里飘过来，他开口，怕，信仰比命重要，字很少，声音不大，血泡在嘴角一颗一颗鼓起来，审讯官把笔放在桌上，叹气的声音忍回去，外头风吹过窗沿，像是把温度往下按。 五九年二月四日，三十七岁，行刑场地平整，脚下沙子松软，他转身朝着大陆方向弯腰，深深鞠躬，喊出中国共产党万岁，枪声响在后背，身体向前一步，地面把他接住，血顺着地缝流开去，骨灰后来被处理得很隐秘，台北六张犁军墓里有他的一半，家人不知地点，不知方向，档案柜上锁，钥匙藏进抽屉里。 这段事做得干净，想要让时间带走他，像从水里捞起一块石头再丢回去，不留泡，可记忆不靠石像站住，靠后来的人把名字写出来，靠另一些脚步跟上去，靠一个个小本子上的页码不丢。 很多年后，家里人摸到了骨灰盒，打开只剩一半，另一半留在台北，不搬不动，2008年的材料上写下四个字，革命烈士，2013年西山的广场落成，无名英雄四个字立在那，石碑上一列一列刻着名字，刘光典，同列吴石，朱枫，他们终于在石面上归队，队列整齐，背对山，面朝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