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谁的事都不管，也不让人跟他说；他还说吃亏是福，不经历挫折就不能成长。 姥爷今年八十七岁，一辈子在乡下种地，手上布满了老茧，脸上的皱纹里都藏着岁月的痕迹。他子淡，不管家里出什么事，都很少插手。我妈年轻时想辞掉铁饭碗去做生意，姥姥急得睡不着觉，天天跟姥爷念叨“女孩子家安稳最重要，别瞎折腾”，姥爷却只是坐在院子里抽着旱烟，说“她想做就做，成了是她的本事，败了也能长记，儿孙的路得自己走”。 后来轮到我舅舅。舅舅四十岁那年，不知听了邻村人说养羊能赚钱，非要把家里那片苹果园砍了盖羊圈。姥姥知道了，拎着扫帚追着舅舅打：“你疯了？那片园子一年能卖不少苹果，你砍了盖羊圈，羊要是养不好，喝西北风去？”舅舅梗着脖子躲：“人家都养得好好的，我咋就不行？苹果才卖几个钱！” 姥姥又去找姥爷评理，坐在炕沿上哭：“你管管他！那园子是你当年一棵一棵栽的，他说砍就砍，你就眼睁睁看着？”姥爷正蹲在门槛上削木头，要给鸡窝做个新门，头都没抬：“他想砍就砍，树是他栽的？不是，是我栽的。但他要试，就让他试，赔了，他自己扛，咱不替他担着。”姥姥气得拍桌子：“你这死老头子！心咋这么硬！”姥爷这才放下斧头，把木屑扫到一边：“当年你闺女辞工作，你不也这样？现在她开的服装店，不也挺好？”姥姥被噎得没话说，气呼呼地去喂鸡了。 舅舅到底还是把苹果树砍了，盖了羊圈，买了二十只羊。头两个月挺顺利，羊长得壮实，他天天哼着歌去割草。可到了冬天，羊开始拉稀，一只接一只地病，兽医来看了说是冻着了，羊圈没做好保暖。舅舅连夜给羊圈加棉絮，烧煤炉取暖，还是没保住，最后死了五只，剩下的也瘦得不成样。卖羊的时候，钱还不够买羊崽的本钱。 那天舅舅回家，一进门就蹲在院子里，抱着头不吭声。姥姥看着他冻裂的手，红着眼圈想骂又没骂出来。姥爷从外面背柴回来，看见舅舅那样，把柴靠在墙上，走到他身边，递过去一根烟：“抽不？”舅舅摇摇头。姥爷自己点上，抽了两口说：“羊病了？”舅舅嗯了一声，声音哑哑的：“死了五只。”姥爷“哦”了一声：“知道为啥病不？”舅舅说：“羊圈没弄好，冷着了。”姥爷又问：“后悔不？”舅舅抬头，眼睛有点红：“不后悔，就是觉得对不住家里。”姥爷笑了，拍了拍他后背：“对不住啥？你试了，知道羊圈得保暖，这就不白折腾。吃亏了，才知道哪步错了，这就是福。” 后来舅舅没再养羊，去跟邻村的木匠学手艺，现在在镇上开了个木工坊，打家具、修门窗，生意挺好。去年过年他给姥爷买了件新棉袄，说：“爸，要不是当年养羊赔了，我现在还不知道干啥呢。”姥爷穿着新棉袄，坐在炕头晒太阳，眯着眼说：“路是自己走的，坎是自己过的，谁也替不了。当年你姐辞工作，头一年也赔过钱，后来不也摸出门道了？” 现在我遇到事拿不定主意，就想起姥爷的话。他一辈子没离开过村子，却把“儿孙自有儿孙福”活成了理儿。他不管我们，不是不心疼，是知道人总得自己摔跟头，摔疼了，才记得住路，才能真的长大。就像他种了一辈子地，哪块地爱长草，哪块地怕淹水，都是他自己踩过坑才知道的。这世上哪有不摔跤的路呢？摔了，爬起来，下次就知道绕着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