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早上七点多到的，骑着家里那辆旧三轮车，车斗里装着两袋新碾的大米，还有两个十斤装的玻璃罐，里面是自家榨的花生油，油色金黄，还带着点花生的焦香。她进门时，裤脚沾着泥点，额头上全是汗，说是凌晨四点就起来装东西，怕晚了路上堵车，耽误我上班。 我赶紧接过她手里的布包，里面还裹着几个刚煮好的玉米，热气透过布缝渗出来，暖乎乎的。“妈，你咋不多睡会儿？这么早来，路上多危险。” 我给她递过毛巾，看着她鬓角又多了几根白头发，心里有点酸。我妈摆摆手，笑着说 “没事，我骑车慢，路上车少。这大米是你爸昨天刚去碾的，没掺陈米，你和小周平时煮粥、蒸饭都好吃；花生油也是新榨的，比超市买的香，你炒菜时少放点儿，香得很。” 我把玉米倒进盘子里，让她坐沙发上歇会儿，她却先拎着米袋往厨房走。“我给你倒米缸里，省得你回头忘了。” 厨房的米缸在橱柜最下面，她蹲下去打开盖子，我赶紧说“我来我来”，她手一挥“你歇着，这点活儿累不着我”。两袋米倒进去，缸子一下满了大半，她拍了拍手上的米糠，“够你俩吃俩月了，吃完了跟家里说，让你爸再去碾。” 我蹲在她旁边收拾空袋子，看见她手腕上有道浅疤，是去年收玉米时被镰刀划的，当时她还说“小口子，不碍事”，现在看着那道印子，心里又有点堵。 她又把油罐拎到灶台边，玻璃罐沉得很，她抱起来时胳膊肘压出一道红印。“放这儿方便，你炒菜顺手。” 我帮她把罐子塞进橱柜第二层，她还不放心，又拽着我胳膊看，“你看这油，清亮吧？榨油那天我盯着呢，老张说今年花生饱满，榨出来的油没渣子，给你装罐时我还拿纱布滤了两遍。” 我凑过去闻，真有股生花生的清香味儿，比超市买的桶装油好闻多了。 她这才肯坐沙发上，我给她倒了杯温水，她喝了两口，眼睛就开始四处瞅。看见茶几上小周的笔记本电脑，“小周这孩子，电脑还放这儿呢？是不是昨晚又加班了？你俩别总熬夜，小周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 我说“他今天早班，走得急，没来得及收”，她点点头，又看见阳台上晾的衬衫，“你看你这衬衫领子，都起球了，小周也不说给你买件新的？” 我笑“还能穿呢，旧的舒服”，她瞪我一眼“舒服顶啥用？上班穿得体面点儿，别让人觉得咱日子过得寒碜”。 正说着，她忽然站起来，走到阳台扒着栏杆往下看。“楼下那棵梧桐树，叶子都黄了？” 我也过去看，“入秋了嘛，过两天该落叶了。” 她叹口气“时间过得真快，你去年中秋带回家的月饼，盒子我还留着呢，转眼又快中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去年中秋说好了回家，结果临时被公司叫去出差，就视频里跟她和爸说了句“明年一定回”。 “妈，这周末我带小周回家，” 我赶紧说，“你跟爸想吃啥？我提前买。” 她眼睛亮了亮，又摆手“买啥呀，家里啥都有。你爸昨天还念叨，说后院的萝卜能拔了，给你腌点萝卜干，你以前最爱就粥吃。” 我想起小时候，早上喝粥就着她腌的萝卜干，能吃两大碗。 她看了看表，突然站起来“哎呀，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你爸一个人在家，指不定把厨房霍霍成啥样。” 我拉她“吃了午饭再走，我这就去买菜”，她使劲扒拉我手“不了不了，骑车回去也就一个钟头，你爸中午得吃热乎的。” 我拗不过她，只好帮她把空布包装进兜里，送她到楼下。 她骑上三轮车，脚蹬子踩了两下，车子吱呀响了一声，跟她人一样，看着旧，却稳当。“周末回来提前说啊，我让你爸去村口买只鸡，给你炖鸡汤。” 她回头冲我喊，风吹得她头发飘起来，鬓角那几根白头发特别显眼。我点点头，看她蹬着车往路口拐，三轮车斗里的空米袋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吃饱的麻雀。 直到看不见车影了，我才转身往楼里走，手里还攥着她塞给我的煮玉米，温温的，跟小时候她揣在怀里给我带的烤红薯一样，暖得人心里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