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秋枣

新浪财经 2025-09-15 05:47:14

转自:沈阳晚报

□刘昌宇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每当九月的风刚掠过北方平原,故乡那棵歪脖子枣树便悄悄换了装。青绿的枣子先是泛起胭脂红,继而像被晚霞点燃似的,整棵树都坠着玛瑙珠子。这时候,总能看到母亲踮着脚在树下张望,她粗糙的掌心托着几颗刚摘的秋枣,皱纹里盛着比枣子更甜的期待。

枣树是外祖父年轻时栽下的,一年年开花、结果,养育了我们一家,也倾情守卫着我们一家。

每年打枣,隆重得像场神圣的仪式。当东方刚泛起鱼肚白,父亲就已扛着那根泛着岁月包浆的竹竿站在树下,竿头绑着的镰刀在晨光中闪着冷冽的光。他总说打枣要趁晨露未晞,这时节打下的枣子最是脆甜,仿佛把整个秋天的精华都锁在了果肉里。竹竿轻叩枣枝的声响清脆而有节奏,“嗒、嗒、嗒”地唤醒沉睡的院落,惊起屋檐下几只麻雀。熟透的枣子应声而落,噼里啪啦地砸在铺开的草席上,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红色骤雨,有些还调皮地蹦跳着滚到院角。母亲和祖母戴着褪色的蓝布头巾,佝偻着身子在席间穿梭,她们布满老茧的手指灵活地翻捡着,晨光将她们弯曲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就像两个虔诚的拾穗者,要把那些散落在时光缝隙里的温暖都一一拾起,装进斑驳的竹筐里。

我总爱像只小松鼠般藏在茂密的树杈间偷吃。望着绯红的秋枣,我就忍不住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掐开薄薄的果皮,贪婪地吮吸那点带着草木清香的微甜汁液。记得有次被父亲发现,他不但没训斥,反而踮起脚在树梢间仔细挑选,摘下颗最饱满红润的塞进我手心:“快下来,坐在树杈上吃,不安全!”一声温柔的劝阻,深蕴着比蜜更稠的亲情。

深秋的枣子多半要晒成干。母亲把枣子铺在苇席上,像给婴儿铺襁褓般仔细,每一颗都要摆得疏密得当,不能叠压。她说晒枣要“三翻九转”,这样糖分才会均匀——晨起翻一次让露水蒸发,正午翻一次使日晒透彻,傍晚再翻一次防夜露回潮。某年我好奇地偷尝半干的枣子,轻轻咬开绛红色的果皮,发现内里竟凝着琥珀色的糖霜,那甜味先是清浅地浮在舌尖,继而像秋日的阳光般慢慢渗到心底。这让我想起外祖父的枣木拐杖,那拐杖是用老宅门前砍下的枣树雕成的,纹理里还沁着淡淡的枣香。他晚年总爱用拐杖敲打地面,哒、哒哒的节奏,与当年打枣时竹竿掠过枝头的脆响一模一样,仿佛在敲打着岁月的回音。

最难忘是冬夜围炉吃枣的温馨时光。祖母佝偻着身子,用火钳将晒干的枣子和带壳花生轻轻埋进灶膛的余烬里,炭火的红光映着她布满皱纹的笑脸。不多时,灰堆里便爆出欢快的噼啪声,像年节的小鞭炮。我们兄妹几个顾不得烫手,争抢着用树枝从灰堆里扒出焦黑的枣子,鼓起腮帮子吹去浮灰。那皱缩的果肉裂开琥珀色的纹路,在煤油灯下竟泛着晶莹的蜜光,甜香混着柴火气在屋里萦绕……

前年深秋回村时,那棵陪伴我整个童年的老枣树已在台风中折断了主枝。父亲沉默着用钢锯处理残干,锯齿与木纤维摩擦发出沉闷的呜咽,新剖开的树桩上年轮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的褐色环纹宛如老唱片上凝固的声波。母亲拾起一段枣木,在灶房檐下细细打磨了三天,做成根泛着琥珀光泽的擀面杖。冬至包饺子时,她总说木纹里渗出的树脂会让面皮染上若有若无的枣香,那是任何调料都调不出的滋味。

昨夜梦回故里,梦见院中那株老枣树又挂满了秋枣。父亲擎着长竿正打着枣,母亲在树下拾掇着,悠悠灿阳把家中小院照得满地生辉……

0 阅读:0
新浪财经

新浪财经

新浪财经是一家创建于1999年8月的财经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