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路遥的葬礼上,他13岁的女儿路远眼看着爸爸要变成灰烬,突然挣脱身后拉扯她的叔叔王天笑,向路遥的水晶棺扑去。她以惊人的爆发力,发出绝望的嚎叫,爸爸呀!爸爸!
西安的殡仪馆里冒着寒气,路遥的遗体躺在水晶棺里头,四周堆满了花圈和挽联。
十三岁的路远被人群挤在角落里,眼睛直勾勾盯着棺材里穿中山装的父亲。
她手里攥着个用报纸包的小盒子,指节都攥得发白。
边上站着的叔叔王天笑刚掏出烟想抽,突然听见小姑娘撕心裂肺喊了声"爸",吓得烟卷都掉地上了。
路遥这辈子的心血都耗在那本《平凡的世界》上,八十年代中期那会儿,他把自己关在延安窑洞里写书,窗户缝漏进来的风把煤油灯吹得直晃悠。
外头婆姨林达抱着刚会走路的闺女,大冬天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往县城医院跑。
孩子发高烧打摆子,当爹的趴在炕桌上改稿子,耳朵里灌不进孩子的哭声。
林达后来跟文联的人说,有回闺女在门外拍门喊爸爸,路遥愣是戴着棉帽子把耳朵捂上了。
要说路遥不疼闺女那是瞎话,八七年书稿快收尾那阵子,他难得回西安家里住几天,大清早天还没亮透,他蹲在筒子楼门口给闺女梳小辫,笨手笨脚扎歪了七八回。
街坊邻居都记得清楚,那时候路遥兜里总揣着水果糖,见着闺女就掏一把塞她兜里。
可等书稿催得紧了,他又跟上了发条似的,大半夜翻墙头出去找矿工唠嗑,把家里门钥匙都落在招待所。
林达在纺织厂当会计,天天跟算盘珠子打交道。
家里米缸空了要买粮,闺女学校要开家长会,这些事路遥从来顾不上。
有年腊月二十三过小年,林达把剁好的饺子馅端上桌,路遥突然说要下煤矿体验生活。
林达气得把擀面杖往案板上一摔,抱着闺女就回娘家住了半个月。
后来还是作协领导来说和,路遥才把娘俩接回来。
九零年开春那会儿,《平凡的世界》拿了茅盾文学奖。
北京来的电报送到家时,路遥正躺在医院打点滴。
肝硬化的毛病拖了四五年,脸蜡黄蜡黄的跟糊了层窗户纸似的。
林达攥着电报坐在病床边上,看着丈夫手背上扎的针头,到底没忍心把闺女要交学费的事说出口。
要说路遥心里头最放不下的还是闺女,住院那阵子,他枕头底下压着个牛皮本,上头歪歪扭扭记着:"远儿今天考试得了双百""远儿学会骑自行车了"。
护士查房时见过他半夜打着手电写这些,劝他多休息,他就嘿嘿笑着说要给闺女攒嫁妆。
其实那时候他存折上就剩三万来块钱,还是作协给的医疗补助。
临了到九二年秋天,路遥躺在病床上已经说不出囫囵话了。
林达领着闺女来见最后一面,路遥硬是让护工给他刮了胡子,换上那件平时舍不得穿的呢子外套。
可等真听见闺女脚步声到了门口,他又慌得把氧气管子扯下来,催着护士赶紧把人拦在外头——他是怕闺女瞧见自己瘦脱了相的模样。
路远生日是十一月十七号,路遥咽气是十一月十七号凌晨三点。
殡仪馆的人后来收拾遗物,发现他贴身口袋里装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头用钢笔描了十几遍"生日快乐",最后一个"乐"字没写完,笔尖把纸都戳破了。
出殡那天来了好些大人物,花圈从灵堂门口排到马路牙子上。
路远趁大人不注意,把怀里揣的生日礼物——盒攒了半年的玻璃弹珠,偷偷塞进了棺材缝里。
水晶棺合上的时候嘎吱响,那声音听得王天笑后脊梁发凉。
他伸手去拽小侄女,没想到小姑娘突然跟小牛犊子似的,一头撞在棺材板上,脑门当场就见了血。
后来作协给路远开了个专门账户,里头存着路遥留下的五万六千块钱。
林达每个月去取三百块当生活费,取钱时总要把存折上"路遥"那俩字摸上好几遍。
九五年路远考上北京师范大学那天,她妈把存折本子交到她手里,翻开最后一页写着行小字:"给远儿买辆凤凰牌自行车",字迹都褪色了,可路远抱着本子在邮局门口哭得站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