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靖年间,罗田县丞独子得了怪病,哭闹不止,怎么也哄不好,便请来名医万密斋诊治,万密斋进到孩子卧室,仔细检查了一遍后,并没有开药方,而是说,“去,把马鞭子拿来。”
罗田县丞中年得子,两个夫妻对孩子宠的不得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然而孩子却被莫名怪病缠上,原本活泼好动,喜欢奔跑嬉闹的孩子,如今却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而且整日哭闹不止,连饭都吃不下去,吃啥吐啥,身子也是日渐消瘦。
这可把夫妻两急坏了,请了好多医生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这近乎绝境之时,他的一位好友说不妨试试请万密斋来看。
于是夫妻二人便立即派人携重金前往相请,只盼能寻得一线生机。
当万密斋踏入县丞府时,只背一只青布药囊。
他未急于诊脉,反将卧房细细审视,窗棂积灰、梁上蛛网、墙角散落的木马,最后目光锁在奶娘躲闪的脸上。
孩子蜷在锦被中抽噎,喉头哽塞,指尖冰凉。
他忽然吩咐,取马鞭来,这话一出满室愕然,这治的是哪门子的病,虽有疑惑但还是照办了。
当马鞭呈上后,他扬手朝地面猛抽三记,鞭声裂空如雷!
孩子浑身一颤,哭声骤停,怔怔望向挥舞的鞭影。
万密斋趁势塞入一枚蜜饯,孩子竟乖乖含住,沉沉睡去。
仔细询问缘由,原来孩子压根就没有得病。
就在几日前奶娘怕孩子玩鞭伤身,偷偷藏起鞭子。
小儿肝气旺盛、心思单纯,最忌郁结。
心爱之物被夺,肝火灼心,郁而成疾。
鞭响如惊雷破云,震散了郁气。
蜜饯甘甜入脾,安抚了神魂。
医者治人,更需治心 。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心病没想到难到了一众大夫,不得不说这个万密斋有点东西,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个万密斋本名万全,生于1499年罗田医圣世家。
他的祖父万杏坡创“万氏小儿科”,父亲万筐悬壶济世,名动鄂豫。
他少时通读经史,十九岁中秀才,但是却因族亲构陷科举无望。
直到1528年冬,父亲病逝,守孝三年间,他目睹疫病横行、庸医误人,毅然撕毁儒衫,“不能医国,便医民!”
他远赴金陵拜针灸圣手贺岳为师,立雪医馆十日终得真传。
入蜀中向女医曾懿求教妇科秘术,亲为胎位不正的孕妇推腹正胎。
闯京师太医院苦读孤本,以“温补培元”之法救活垂危官员。
三十年游历,融汇南北医道,终成“方如神针,药到病除”的圣手。从放不下的笔,到救得起的命,他撕开了一条血路 。
而明代小儿夭折者十之三四。
万密斋深悟孩童非“缩小的成人”,独创“三有余四不足”之论。
肝常有余,如春日草木疯长,易化火生风,惊厥抽搐。
脾常不足,肠胃娇嫩,多食则滞,饿则虚羸。
心火易旺,神志未定,惊怖郁结便成癔症。
他诊病首重“望形色”,观父母知禀赋,察面色辨脏腑额红为心火,颊青乃肝风,唇白是脾弱。虎口脉纹紫黑若蔓延至命关,便是死兆。
孩童不会说谎,病都在脸上写着 。
在1549年,他将家传十三方与游历所得凝为《痘疹心法》。
那段时间天花肆虐,他突破“以寒攻毒”旧法,创“温凉并用”之策。
热毒炽盛者辅以凉血,气血虚衰者佐以参芪。
书成后传抄千里,活婴无数,连隆庆帝的皇子亦赖此方得救。
万密斋常徒步进山,药囊中除了银针艾草,总塞着米糕饴糖。
见贫家幼儿疳积消瘦,他先塞一块糖,孩子是饿病的,不是病饿的。
再开四君子汤健脾。
有产妇血崩无钱购药,他典当棉袍换阿胶,笑称“衣可再制,命不可续”。
他痛斥两种人,一是滥施猛药的庸医,“小儿脏腑如嫩芽,岂容巴豆、砒霜戕伐”。
二是装神弄鬼的巫觋,曾当众折断跳神者的桃木剑,若念咒能治病,天下何须郎中?
他的方子极少超十味药,却味味如钥,直开病锁 。
直到1582年,八十四岁的万密斋于罗田辞世。
送葬队伍绵延十里,有贵妇扶棺,有农妇携子跪拜,更多是曾被蜜饯哄笑、被马鞭惊醒的“孩子们”。
他的《育婴家秘》《养生四要》等十部医书收入《四库全书》,康熙帝亲题“医圣”匾额。
三百年后,日本汉学家汤本求真仍赞叹,“万氏之方,如暗夜明灯。
而那记炸响在嘉靖年间的鞭声,早已化为医道箴言,治身易,治心难。
善医者,必先医心魂,再医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