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决生效 3 年未履约,和解协议成“拖延新工具”
汗水在高空结成了冰,判决书在地上碎成了纸,270万工钱拖欠三年,压垮了多少个农民工家庭的脊梁?
时间回到 2019 年,科元公司与北京筑品艺装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广州分公司(以下简称“筑品广州公司”)签订叁份《维修改造合同》,分别承包江门珠江帝景湾外墙玻纤瓦装饰整改工程、珠江国际新城御景庭外墙装饰线条 GRC 整改工程,江门珠江帝景湾外墙装饰线条GRC整改工程.工程均于当年竣工并通过验收,结算金额合计超263万元。因筑品广州公司长期拖欠工程款,科元公司于 2021 年向江门市蓬江区人民法院提起诉讼。
2022 年9月,法院作出(2021)粤0703民初10214号、10217号.10213号三份生效判决书,判令筑品广州公司支付工程款共计263万余元及利息(截至 2025 年12月,本息合计超270万元),其总公司北京筑品艺装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简称 “筑品公司”)承担补充清偿责任,唯一股东深圳市禾升活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禾升活公司”)承担连带责任。
江门的高楼大厦在夕阳下熠熠生辉,但52岁的建筑工人老李却无心欣赏这片他曾亲手美化过的城市天际线。他粗糙的手掌上布满了高空作业留下的老茧,手机屏幕上是家人发来的催问:“爸,工地钱啥时能结?家里快没米下锅了。”三年前,他和二十多名工友为珠江帝景湾和珠江国际新城进行外墙整改,冒着生命危险在几十米高空作业,如今却连基本生活费都拿不到。
01 高空中的生命赌注
清晨五点,当城市还在沉睡时,老李和工友们已经爬上了珠江帝景湾28楼的外墙吊篮。安全带是他们唯一的保障,冬季寒风刺骨,夏季骄阳似火。有一次突遇大风,吊篮在空中剧烈摇晃,年轻工友小张差点被甩出去,是老李死死抓住了他的安全绳。“我们这一行,每天上工都像是在和老天赌命。”老李声音沙哑,“但为了给孩子挣学费,给老人挣药费,谁不是硬着头皮上?”这些工人大多来自农村,文化程度不高,只能靠体力谋生。高空作业日薪比普通建筑工高几百元,但每分钱都是拿命换来的。他们没想到,最大的风险不是来自高空,而是来自地面上一张张无法兑现的承诺。科元公司的项目负责人曾含泪向工人们保证:“法院已经判我们赢了,钱一定能要回来。”可三年过去了,这句承诺和老李手中那张泛黄的工资条一样,变得苍白无力。
02 破碎的家庭账单
王秀英是工友老陈的妻子,在老家照顾两个上学的孩子和瘫痪的婆婆。她手机里保存着丈夫高空作业的视频,每次看到都心惊胆战。“去年婆婆住院,医药费三万多,全是借的。”王秀英抹着眼泪,“老陈三年没在家过年了,他说没脸回来,没拿到工钱。”像王秀英这样的家庭不止一个。工友小刘的女儿考上了大学,却因为凑不齐学费差点放弃;老张的儿子结婚,彩礼钱都是东拼西凑借来的。这笔270万的拖欠款,背后是二十多个家庭的基本生活保障。工人们本指望用这笔钱支付孩子的学费、老人的医药费、家庭的日常开销,如今却成了压在他们心头的巨石。更令人心寒的是,当他们向筑品公司讨要说法时,对方总是用“走流程”、“等审批”等理由一拖再拖。而康景物业作为项目受益方,面对追问却始终保持沉默。
03 冰冷的法律白条
短暂地燃起希望。他们聚集在简陋的工棚里,听负责人解读2022年9月,当科元公司拿到三份胜诉判决书时,工人们曾判决书上的每一个字。“法院说了,不光分公司要赔钱,总公司和那个什么股东公司都要负责!”老李当时激动地对工友们说。然而现实给了他们沉重一击。筑品广州公司作为签约方,根本没有独立财产;其总公司筑品公司注册资本未实缴,公司账户余额常年为零;唯一股东禾升活公司注册在前海,办公地址是虚拟的,连法院执行人员都找不到实际经营场所。“我们就像在和一个影子打架。”科元公司法律顾问无奈地说,“你明明赢了官司,却找不到可以执行的对象。”更讽刺的是,2024年1月筑品系公司主动提出签订和解协议,承诺分期付款。工人们再次燃起希望,甚至有人开始规划拿到钱后如何安排.可等来的又是一场空。2024 年1月与科元公司签订《和解协议》,经过登报以(广州湘恒建筑装饰工程有限公司)收取工程款.而且开具了所有工程发票.然而以 “分期支付”为由再次拖延。从科元公司提供的和解协议中看到,双方约定分三期支付款项,但截至2025年12月,科元公司尚没有收到款项,“和解协议成了他们拖延付款的新手段,我们一次次妥协,换来的却是无限期拖欠。”科元公司负责人无奈表示。发票已足额送达,“顺延付款”条款被恶意滥用更让科元公司气愤的是,即便按《和解协议》约定足额开具并送达了246万余元的增值税专用发票,筑品系公司仍以“发票未送达”“需核实信息”等借口拒付。科元公司提供的快递单、签收记录显示,2024年2月,全额发票已通过顺丰快递送达筑品广州公司注册地址,且有对方工作人员签收记录。“和解协议第三条明确约定‘乙方开具全额发票并送达后,甲方按约定时间付款’,我们完全履行了义务,但对方却恶意解读条款,将‘顺延付款’变成‘无限期拖欠’。”科元公司委托代理人汪绍怡表示,多次沟通中,筑品系公司一会儿称“发票信息有误”,一会儿又以“总公司未审批”为由推诿,始终拒绝支付款项。
04 精妙的空壳游戏
筑品系公司的架构设计堪称“完美避债模板”:由无独立法人资格的分公司签约承接项目,由空壳总公司作为法律主体,再由一个找不到实际经营场所的唯一股东公司控股。这种三层结构像一套精密的过滤系统,将业务风险层层过滤,最终让实际施工的工人和中小企业承担全部损失。有法律专家指出,这种公司架构并不违法,但却严重违背商业伦理。它利用了法律漏洞,让判决执行变得几乎不可能。而更令人深思的是,这样的公司结构在建筑行业并不少见。康景物业作为发包方,全程参与工程管理和验收,却在法庭上以“合同相对性”为由成功脱身。那些他们签字确认的验收单,那些他们参与审核的工程量表,在法庭上都成了与工程款支付无关的文件。受益者全身而退,中间商空壳运作,最终只有最底层的工人和中小企业被困在这场债务迷宫中。
05 无声的坠落
今年春天,工友小杨从老家打来电话,声音哽咽:“李哥,我撑不住了,媳妇要跟我离婚。”小杨是队里最年轻的工人,原本想趁着年轻多挣点钱,在县城买套小房子。三年的等待耗光了他所有积蓄,也耗尽了他妻子的耐心。老李自己家的状况也不容乐观。大女儿因为家里经济困难,放弃了考研的机会,早早参加工作;小儿子在学校因为穿着旧衣服被同学嘲笑,变得越来越沉默。
每次工友们聚会,话题总离不开那笔遥遥无期的工钱。有人提议去堵康景物业的大门,有人想去政府门口拉横幅,但最终都被老李劝住了:“咱们要依法维权,不能干违法的事。”可依法维权的结果是什么?是一纸无法执行的判决,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等待。老李还在等待着,每天他都会翻看手机里那段高空作业的视频。视频中,他和工友们像蜘蛛人一样悬挂在城市高空,脚下是车水马龙,头顶是广阔天空。那些他们亲手安装的外墙装饰依然牢固,而那些他们应得的工钱却像空中楼阁,看得见,够不着。 夜幕降临,珠江帝景湾的灯光亮起,照亮了美丽的建筑立面,也照进了工人们暗淡的眼睛里。这270万不仅是一串数字,更是二十多个家庭的生计,是工人们用生命风险换来的血汗钱。当法律文书在精妙的公司架构前失效,当受益方在合同条款后隐身,我们不禁要问:谁该为这些劳动者的汗水与泪水负责?
06维权困境
梳理判决书及企业信用信息发现,筑品系公司通过精巧的架构设计,构建了 “分公司签约+总公司空壳+唯一股东隐身”的债务规避链条。工商信息显示,筑品广州公司作为签约主体,无独立法人资格,无实际经营资产;其总公司筑品公司为一人有限公司,注册资本未实缴,无有效偿债能力;唯一股东禾升活公司注册于深圳前海,经营范围广泛但无实际经营痕迹,且未提供任何证据证明其财产独立于筑品公司。“法院判决禾升活公司承担连带责任,但执行阶段我们发现,这家公司账户几乎无资金,办公地址也是虚拟地址。”科元公司执行代理人透露,2023年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后,因筑品系公司无财产可供执行,执行程序被迫终结,“他们就是通过这种‘空壳化’运作,让法院判决变成‘一纸空文’,让我们中小企业的血汗钱打了水漂。”发包方康景物业“明知故犯”,却全身而退值得关注的是,涉案工程的发包方广东康景物业服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康景公司”),在整个事件中扮演了“特殊角色”。判决书显示,康景公司不仅参与了工程合同会签审批、联合验收,其工作人员还在竣工验收记录、工程量核查表上签字确认,甚至通过微信与科元公司对接结算事宜(有公证书为证)。
科元公司在诉讼中主张,康景公司作为发包人,明知筑品广州公司将工程违法分包,却未履行监管义务,且仍有工程款未支付给筑品广州公司,应在欠付范围内承担连带责任。但法院以 “科元公司具备施工资质,分包合同合法有效,不适用实际施工人条款”为由,驳回了对康景公司的诉请。
“康景公司是工程的实际受益方,全程参与了工程管理和验收,却在工程款拖欠问题上‘全身而退’,让实际施工的中小企业独自承担风险,这显然不公平。”业内律师指出,类似案件中,发包方往往利用合同相对性原则规避责任,而中小企业作为实际施工方,维权成本高、周期长,往往陷入“赢了官司拿不到钱”的困境。
截至发稿前,多次联系筑品广州公司、筑品公司、禾升活公司及康景公司,均未获得正面回应。科元公司表示,将向法院申请恢复执行,并考虑向纪检监察部门举报相关企业的违法违规行为。“我们不会放弃,哪怕花再多时间和精力,也要追回属于我们的工程款,维护中小企业的合法权益。”负责人坚定地说。
此案再次暴露了中小企业在建设工程领域维权的痛点:发包方监管缺位、承包方架构避债、司法执行困难。如何破解 “判决易、执行难”的困境,如何遏制企业通过架构设计规避债务的行为,如何保障实际施工方的合法权益,值得相关部门和社会各界深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