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怎么来了？”
扶清仙君眉宇清冷，语气透着淡淡的讥讽。
“怎么，我打搅到宫主雅兴了？”
“怎么会。”我悻悻收回手，笑容款款走向他，伸手想去牵他右手。
被避开了。
仙君嫌弃我手脏了。
“给本宫打盆水来。”
我向屋内战战兢兢的小倌吩咐着，伸了下手，示意仙君坐下歇息。
“宫主要我坐在这里？”扶清仙君笑意淡淡：
“那宫主坐哪，莫非要和那红衣小倌一同坐到床上去？”
我闻言心念一转，直接顺势坐到了他的腿上。
双手软软搭在他脖颈间，轻声笑道：
“本宫的座位在这儿呢。”
2
小倌端来水，我坐在仙君腿上懒洋洋伸出手，小倌见状下意识便打算服侍我净手。
还未等触及我的手，扶清仙君眸色一冷，指尖轻轻一动。
盆中盛着嫣红花瓣的水瞬间被灵力倾覆，悉数浇在了那小倌的身上。
一身狼狈。
我‘哎呀’了一声，小倌立刻朝着扶清仙君的方向就跪了下去。
面色一片惨白。
——无人不知，扶清仙君善妒，且尤为心狠手辣。
我瞧那小倌绝美面容上满是惶恐不安，全然不见方才勾着我指尖讨怜爱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
“他方才弹琴手受伤了，我只是替他瞧一瞧而已。”
扶清仙君闻言却忽地笑了。
“弹琴不行，伺候人也不行。”
“这么笨的一双手，留着也是无用，不如砍了算了。”
3
扶清仙君心情似乎很不好。
因为我在他想砍下那小倌双手时阻拦了他。
害得他最后只在那双手上面留下了一道剑痕。
直到马车行至万棠宫，他都面如冷霜，未曾应我一句话。
追逐这位孤傲仙君两年，我已然习惯他这副作态。
高岭之花嘛，有点小脾气实属正常。
况且这般拈酸泼醋的样子也和平日一块冰比起着实可爱。
将其送至寝宫后，我唤来影侍，嘱咐他送一些膏药和民间的讨巧玩意给那小倌，叫他莫要伤心。
随后便走进寝宫，一把从身后抱住了男人。
仙君刚结束沐浴，修长身姿上仅披了一件薄衫。
发间泛着淡淡清香。
我顺着衣襟将手伸进去，仙君冷声道：
“滚。”
哟，还生气呢。
我想了想，难道是因为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倒真是我说过的话。
当年为了讨仙君一笑，我命人寻来了世间难得一见的命定石，将我与扶清仙君的生辰八字刻在了上面。
然后还不惜重金让人将这句话一同附在了旁边。
天下何人不知，我万棠宫宫主此前是多么风流之人。
可当年为了追求当世一剑的扶清仙君，愣是将宫里的七个小蜜都遣散，只为以表衷心之至。
比起前任宫主我娘，我可是专情多了。
仙君究竟哪里还不满意？
难不成……养在宫外的那四个也被发现了？
我停滞了一秒，旋即不管不顾地继续往下摸。
没过多久，手腕便被一把擒住。
扶清仙君猛地将我丢上榻，赤红着双眸，俯身压了下来。
“你再敢到外面去摸那些脏东西试试。”
“下次我定一剑杀了你。”
4
仙君力大无穷。
可惜活烂得一批。
晨起时，身边已不见仙君身影。
我揉了揉腰肢，暗骂了一声笨，教了这么久都学不会。
刚从榻上披衣坐起，影侍便出现，递上一碗避子汤，和一封加急公文。
仙宗各派论道会在即，各商船待发。
万棠宫作为东道主，今日便要携众一同登船。
影侍迟疑一瞬，“还有一事。”
他又递上来一封信函。
我放下空了的汤碗，拆开一看，发现是那小倌写给我的。
内容无非是自己因伤发热，希望我能够亲自去看望他，以及其他的感谢话。
我没太在意，只回了句：“叫他等着，好生练琴，有空本宫再去看他。”
影侍应了一声，话音刚落，寝宫门口却出现一人身影。
扶清仙君端着一杯热茶，一袭淡雅青衣站在那，目光平静地看着我。
‘啪’地一声。
茶盅被人扔在地上。
碎了。
5
我在万棠宫弟子簇拥下登上了商船，于主位落座。
遥遥一望，扶清仙君坐在自家听风阁掌门师兄右手边。
视线相对，后者冷冷瞥我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我心中轻叹一口气，偏过头嘱咐了船舱侍人两句。
随着论道会的正式开始，无数侍人端着新鲜吃食鱼贯而入。
很快，船舱内仅剩下扶清仙君面前的侍从仍在布置菜肴。
桌面都要摆不下了，还在努力往上面放。
而且净是旁人桌上不曾有过的珍馐美食。
以及一些长相可巧的糖人。
众人见状掩笑轻咳，始终一言未发的扶清仙君这时终于舍得抬起眼眸，轻瞪了我一下。
却也没有拒绝侍从的布置，兀自端起酒盏浅酌了起来。
眉宇清浅，看样子，似乎消气了不少。
席间修士立刻打趣道：
“二位打算什么时候举办结契仪式，届时莫要忘记宴请我们才是。”
想来，在其他修士眼中，我与扶清仙君会结契已是必然。
扶清仙君轻饮着酒，未应声，只是微微抬起眼望了我一下。
或许是喝了些许酒的缘故，那双冷峻的眼眸瞧着较往常也明亮了些许。
我未注意到，只笑着说道：“不急。”
却也没继续解释什么。
众人见状略感尴尬地看了一眼扶清仙君，到底没再不知趣地追问了。
可我说的‘不急’，真的只是‘不急’而已。
直至论道会的初宴结束，我正准备起身去寻扶清仙君。
却只见他忽而站起身，丝毫没有等待我的意思，就这样离了席。
这时我才意识到，这位祖宗似乎又生气了。
听风阁掌门有些歉意地看着我。
“清仪他惯来是这副臭性子，宫主受累了。”
可不是么。
世人皆道扶清仙君天下一剑、清冷出尘。
想当年我也是被这‘谣言’哄骗了去，执迷不悟将他视为白月光。
等耗费心力追到手后才发现，完全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其实……有点失望。
不过那般谪仙似的人物偶尔犯点小脾气也还算可人。
我朝听风阁掌门淡淡笑了笑，就连自己也不知话中有几分真。
“无妨，本宫就喜欢他这样。”
6
扶清仙君离席后，被一众年轻修士堵在了甲板上。
初生牛犊不怕虎。
年轻修士们争先恐后请教着仙法。
这种时候，仙君倒是瞧不出平日里在我面前的任性狠毒了。
极为耐心尽力地为所有人解答疑惑。
当真不愧被众人尊称一声扶清仙君。
我抱着臂等着修士们心满意足地散去。
仙君显然很早就注意到我了，待修士一散，他立刻转身离去。
我立即绕到他面前，举起一只掉金豆豆表情的兔子糖人，水磨人地缠着他。
“你烦不烦。”
“仙君赏个脸，亲这兔子一口呗。”
“拿开。”
我从善如流道：“那便只好我来亲仙君了。”
说着就要凑上前去吻他。
扶清仙君淡漠地看我一眼，忽地一把捏住我的手腕，往我脉搏上一搭。
“你喝了避子汤？”
我动作一顿。
他嗤笑地松开了我，“棠郁宫主，你若不愿与我在一起，何必这么百般纠缠。”
“还是说，你拿我与那乐坊小倌视作一物，闲时唤来无事挥之？”
7
扶清仙君说这话时并未收声。
二人站在商船甲板中央，这一句几乎立刻便被所有人都清晰地听了去。
且不论避子汤药如何，我可是万棠宫宫主，甚至还是此次论道会的东道主。
打出生以来便是众星捧月，还不曾有人敢在这种场合下我脸面！
周遭的视线着实让我感到有些难堪。
涂着丹蔻的指尖紧紧攥着手中的兔子糖人，奈何面前这位清冷仙君依旧那般身资高雅。
一如当年我追求时的模样。
出丑的……似乎只有我一人。
“这是谁做的糖人，好生逼真。”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轻快悦耳的少年声。
我手中的糖人被摘走，一名身着金袍面容俊俏的小公子朝我甚是讨喜地笑了笑：
“好凶一张脸，谁这么胆大，敢惹万棠宫的宫主生气呀，如此美的一副容貌都可惜了。”
他摇了摇手中的兔子，胆大妄为地说道：“我喜欢这个糖人，宫主把它送给我吧。”
我微微一顿，余光扫见对面某人，心中恶意突然涌生。
“不值钱的东西怎么能拿来送人，小公子若喜欢，本宫亲自给你做一只可好？”
8
扶清仙君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凝固住了。
我心中一阵快意，莫名觉得自己早该这样做了。
难道本宫为他做的还不够多吗？
我堂堂万棠宫宫主，屈尊绛贵讨好他多年。
天下哪个男人能让我有这般耐心！
这若是我娘，早在这人说不的时候，就会将其丢进万尸坑，哪里还会害得自己这般丢人现眼！
扶清仙君目光深处压抑着怒意，他死死地盯着我，声音带着冷意：
“棠郁你敢？”
‘我敢’？
哈！我有什么不敢！
一味地给甜头也不是什么好事，果然还需适当给一鞭子才行。
我心中暗自冷笑，莫名开始对那张曾经无比喜爱的容貌感到了厌烦。
绝尘仙君？好一个‘皎皎君子’。
如此不识抬举，本宫捧着他做什么！
我直接将那兔子糖人一掌捏碎，顺手一撇，尽数扔进了河水之中。
手臂突然挂上了一个人的重量，是方才那个活泼的小公子。
我故意没有推开他，当着众人的面对那人冷淡道：
“既然仙君不喜欢这类东西，那本宫便亲自帮仙君清理干净，免得再污了仙君的眼。”
锦衣少年也在一旁朗声笑着，意味不明地瞥了眼对面的扶清仙君。
“可真巧了，我也不稀罕什么兔子，我要宫主帮我捏只凤凰！”
9
少年名唤绛朱。
是个世家矜贵小公子。
我被他亲昵地半强硬拉走，没有注意他朝扶清仙君瞥去了一道嘲讽般的笑容。
“宫主不是答应给我做糖人吗，难不成是想食言？”
小公子的口气强硬却不让人反感，那张骄矜俊秀的面容上，想要接近讨好我的意味很是明显。
我并不讨厌这样的人，尤其在方才这少年替我解了围的情况下。
况且这小公子长得也是尤为娇俏，性子与我从前见到的却有许多不同。
怪新鲜的。
我唤来侍从要他们备好材料，有些心不在焉地和小公子说了会儿话。
没过多久，却又从侍从口中得知，扶清仙君在半路突然将要送往这边的所有材料全部销毁了个干净。
我微蹙紧眉。
小公子却‘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原听说扶清仙君善妒，没想到竟是真的，堂堂一位仙君，竟然做出这般幼稚的事。”
我瞥了他一眼，“你倒是敢说，他再不济也是位声名在外的仙君。”
小公子不甚在意，“你还是万棠宫宫主呢，怎么没见他多顾及你的体面？”
经他这么一说，我又想起了方才在甲板上的事。
一时间又有些怒意。
若那人能像绛朱这般善解人意，我也不会那般驳了他的颜面。
见那小公子有些惋惜不能做糖人，我见状，便直接取了一只我头上的凤钗，送给了他。
他一愣，接着立刻满心欢喜地接了过去。
瞧见他那不作假的喜悦表情，不禁无意间抚平了一些我方才心中的不悦。
却也莫名让我想到了过往每每送给扶清仙君礼物时，对方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
丝毫不会给予我这个送物之人一分一毫的成就感。
我有些出神，莫名地想到，
果然，随时因欢喜结缘才更适合我一些。
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的，纯粹不过是用来哄人的。
怎么就会有人真的相信了呢？
10
我与扶清仙君争吵之事在船上不胫而走。
我没有叫人制止，却也不自觉地对听风阁的人摆上了冷脸。
万棠宫向来财大气粗，在修仙界地位超群。
这般态度下，船上各宗门便也下意识地倾向了我这个东道主。
听风阁的人很快被排挤在外。
听风阁掌门此前与我有过交谈，但被我四两拨千斤给送了出去后，便只好硬着头皮去找自家师弟。
然而结果可想而知，那位仙君怎会轻易低头，合该是我这个宫主亲自登门道歉去求他才是呢！
收到下人禀报的我当即冷笑一声，一袖子将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摔到了地上。
绛朱在这时踩着一地的碎片，在一众肃静噤声的侍从的注视下走了进来。
丝毫不惧发怒中的我，紧贴在我身边便坐了下来。
“宫主怎么又在生气，莫不是又因为那位扶清仙君？”
我缓了缓心绪，“这么晚了，你来这做什么。”
“商船靠岸，在民间讨到了好酒特来与宫主分享。”
少年动作间带着独有的飒爽，朝我扬了扬酒壶，仰起头畅饮了一口。
他看向我，目光微闪，试探般地俯身而来。
我沉默地看着他渐渐逼近，却没有立即推开。
少年夹着酒意的香甜气息扑面而来，我垂下了眼，心一软正准备顺势而为。
突然在这时，一道冰冷的剑意迎面袭来！
我猛地推开身前人，甩出袖扇一把将那刺骨剑刃格挡在外。
剑身插入地面，发出微鸣。
摔倒在地的绛朱见状冷汗刷的一下就流了出来。
只差一秒，他就会命丧黄泉！
我难掩震惊地看向来人，正准备骂句‘你疯了’，胸口却在这时猛地传来窒息般的疼痛。
低头一看，一柄匕首深深埋入我心脏处。
扶清仙君嘴角噙着冷笑，动作却异常轻柔地抱住了我。
“我说过，再有一次，便一剑杀了你。”
他怅然若失地喃喃了一句。
“若是不能一生一人，倒不如一同死了算了。”
我没料到他会真的杀我，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余光瞥见他将剑刃对向自己，却再也来不及说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