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5年,皇后阿鲁特氏被慈禧软禁,四天内没有吃水米,快要死的时候,她收到了父亲崇琦偷偷送来的一个食盒,结果食盒里竟然一点东西都没有。阿鲁特氏苦笑着,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
1875年的正月,北京还飘着碎雪,储秀宫的窗却早早糊上了厚棉纸,连风都钻不进来。阿鲁特氏坐在镜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才二十二岁,眼角却已有了细纹,像被冰碴划出来的。头上的凤钗被换成了素银的,身上的石青色旗袍洗得发旧,襟上绣的缠枝莲,线头都松了。
“娘娘,该喝药了。”宫女小翠端着药碗进来,声音轻得像叹气。药是苦的,说是“安神汤”,可喝了半个月,阿鲁特氏的觉反倒更差了。
她没接药碗,只是望着窗纸上的冰花。那冰花像幅破碎的画,让她想起两个月前——同治帝刚咽气那会儿,她还穿着皇后的朝服,跪在养心殿的灵前,手里攥着同治帝给她的那方玉印,上面刻着“同和”二字。
“你也配穿这身衣服?”慈禧的声音突然从身后炸响,金护甲刮过她的肩,疼得她一哆嗦。“皇帝在时,你就撺掇他跟我作对,如今他去了,你这皇后的位子,也该挪挪了。”
果然,没过几天,懿旨就下来了:阿鲁特氏降为“皇贵妃”,搬到储秀宫的偏殿,说是“为先帝守孝”,实则是软禁。慈安太后派人送来的点心,刚到宫门口就被拦了回去,太监传话说:“太后说,皇贵妃需清心寡欲,不宜吃这些甜腻东西。”
阿鲁特氏慢慢站起身,走到墙边。墙上还留着淡淡的痕迹——那是同治帝当年陪她练字,笔锋太重,在墙上蹭出的墨印。“皇上总说,我的字有风骨,不像他,写得像团棉花。”她对着墙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小翠在旁边偷偷抹泪。她知道,娘娘跟太后的梁子,早就结下了。当年选秀,太后看中的是富察家的小姐,可皇上非指着阿鲁特氏说:“她眼里有光。”大婚那天,皇上掀开盖头,见娘娘的嫁衣袖口绣着对鸳鸯,笑得像个孩子:“往后,咱们就像这鸳鸯,不分开。”
可现在,鸳鸯散了,连她这只孤鸟,也被关进了笼子。窗外的雪停了,太阳出来了,可储秀宫的偏殿里,还是冷得像冰窖。
软禁的第三天,阿鲁特氏开始头晕。小翠把最后一块干馒头掰给她,自己啃着树皮似的麦饼。“娘娘,要不……咱们再求求太后?”小翠的声音带着哭腔。
阿鲁特氏摇摇头。昨天她跪在储秀宫的正殿前,从天亮等到天黑,膝盖冻得失去知觉,只等来李莲英一句冷冰冰的回话:“太后说了,皇贵妃既知错,就该在屋里好好反省,别出来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她想起自己的父亲崇琦——蒙古正蓝旗人,当年的状元郎,教她读《女诫》时总说:“咱们阿鲁特氏的女儿,脊梁骨要直,哪怕断了,也不能弯。”可现在,她连站直的力气都快没了。
夜里渴得厉害,她爬起来想找水,却发现水缸早就空了。墙角的铜壶滴着水,滴答,滴答,像在数她剩下的日子。她扶着墙,指尖划过粗糙的墙面,突然想写点什么。摸出头上的银簪,在墙上慢慢刻:“天可怜我”。四个字歪歪扭扭,簪尖划破了手指,血珠渗进砖缝,像极了她此刻的心。
第四天清晨,门突然被推开条缝,一个小太监塞进来个食盒,转身就跑,像怕被人看见。食盒是紫檀木的,上面刻着阿鲁特氏家的族徽——一朵小小的狼毒花。
“是姥爷!”小翠眼睛亮起来,赶紧打开食盒。里面铺着层油纸,油纸下面……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只有盒底沾着点干面粉,像没擦干净的泪痕。
阿鲁特氏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松了口气。她懂了。父亲是当朝重臣,现在太后盯着阿鲁特氏一族,他不敢送吃的,更不敢写信,只能用这只空食盒告诉她:家里帮不了你,你……自求多福吧。
“姥爷是怕连累咱们家。”她拿起食盒,轻轻摩挲着盒盖的花纹。小时候,父亲总用这只食盒给她带点心,里面装着她最爱吃的萨其马,上面撒着厚厚的白糖。有次她把萨其马分给胡同里的穷孩子,父亲非但没骂她,还摸着她的头说:“心善是好的,但在宫里,太善了会吃亏。”
现在才明白,父亲说的“吃亏”,是这个意思。她把食盒放在桌上,对着它笑了笑,笑得眼泪掉在盒盖上,“嗒”的一声,像滴进了空荡的心底。
“小翠,”她擦干眼泪,“咱们不等了。”
第五天的午后,李莲英又来了。他没进门,就站在廊下,尖细的嗓子穿透窗纸:“太后有旨,皇贵妃近来身子不适,若自行了断,可保阿鲁特氏一族平安,也全了先帝的体面。”
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小翠吓得瘫在地上,阿鲁特氏却慢慢站起身,走到门口,对着李莲英福了福:“替我谢太后恩典。”
李莲英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她会这么平静。他眼珠转了转,皮笑肉不笑地说:“娘娘是个聪明人。”说完,甩着拂尘走了,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在倒数。
阿鲁特氏回到屋里,开始找药。那是同治帝生前吃的安神药,毒性不大,但吃多了,就能睡过去不醒。她把药包打开,黑色的药渣散在桌上,像堆小小的坟。
“娘娘,别这样!”小翠扑过来想抢,却被她按住手。她的手很凉,却很稳。“你跟着我,没享过福,”她从腕上褪下只银镯子,塞给小翠,“拿着这个,找个机会出宫,嫁个庄稼汉,生几个孩子,好好过日子。”
小翠哭着摇头,她却笑了,笑得很轻:“我跟皇上说过,若有来生,不做皇后,就做江南水乡的女子,种半亩荷花,等他来买我的莲蓬。”
她让小翠烧了壶水,水开时,白气腾腾地冒起来,模糊了铜镜里的脸。她慢慢把药倒进碗里,用银簪搅了搅,药汤黑得像墨。窗外的月光透进来,落在碗里,像撒了把碎银子。
“皇上,我来陪你了。”她举起碗,一饮而尽。药味很苦,苦得舌头都麻了,可她没皱眉,只是慢慢放下碗,坐在镜前,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
几个时辰后,小翠哆哆嗦嗦地去叫人。阿鲁特氏坐在镜前,头歪在肩上,嘴角有血丝,唇色泛黑,可眼睛闭得很安详,像睡着了。桌上的银镯子闪着光,旁边放着那只空食盒。
消息传到长春宫,慈禧正在翻奏折,听李莲英说完,只是抬了抬眼皮:“她倒是聪明,省得我费事。”手里的朱笔在奏折上圈了个圈,墨迹晕开,像朵小小的血花。
阿鲁特氏的葬礼办得很潦草。没有谥号,没有哀乐,就一口薄皮棺材,由四个小太监抬着,往惠陵去。送葬的队伍里,只有小翠哭得撕心裂肺,其他人都低着头,像怕被什么东西砸到。
朝廷的公文里,只写了“皇贵妃薨,赏银三千两”,连她的名字都没提。就像她从没来过这皇宫,没当过皇后,没爱过那个叫载淳的少年。
崇琦接到消息时,正在书房写《论语》。笔掉在纸上,墨汁晕染开来,把“仁”字糊成了黑团。他没哭,只是对着北方磕了三个头,然后把那支写坏的笔折了,扔进火盆。
没过多久,崇琦就告老还乡了。他回到蒙古的草原,种了片牧草,养了几头羊,每天坐在山坡上,望着南方,一望就是一整天。有人说他傻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多年后,储秀宫翻修,工匠在墙角的暗格里,发现了那只紫檀木食盒。食盒很旧了,锁早就锈死,撬开后,里面空空的,只有盒底,刻着两个小小的字:“女儿”。字刻得很深,像是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的,边缘还留着些木屑,像没擦干净的泪痕。
那时候,慈禧早就死了,大清朝也快完了。小翠还活着,住在北京的胡同里,嫁给了个修鞋的,生了三个孩子。她听说了食盒的事,拄着拐杖去宫里看,对着那两个字,老泪纵横。
她终于明白,当年那只空食盒,不是绝情,是父亲最深的牵挂。他不能救女儿,只能用这种方式告诉她:爹记得你,爹心里疼。
阿鲁特氏的坟,在惠陵的角落里,长满了野草。有风吹过,草叶沙沙响,像有人在轻轻喊:“女儿……女儿……”
这皇宫里的恩怨,皇权下的牺牲,就像那只空食盒,看着空空荡荡,里面却装着一辈子都讲不完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