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年，司马昭的手下吕巽把弟弟吕安的妻子灌醉，并将其玷污。事后，他还诬告弟弟不孝，把他送进了大牢。名士嵇康到官府为吕安申冤，竟也被逮捕。不久后，朝廷宣布判决：将吕安和嵇康全部处斩。 消息传到嵇康隐居的山阳时，他正在院子里给桃树剪枝。吕安的家人哭着跑来，说吕巽反咬一口，官府已经下了狱文。嵇康把剪刀一扔，擦了擦手上的泥：“我去洛阳。”妻子拉住他，眼圈红了：“你明知道去了就是趟浑水，吕巽跟司马昭走得近，他们就是想借机整你。”嵇康拍了拍她的手：“吕安是我兄弟，他受了冤，我不能看着。” 他到洛阳后，没去求见任何权贵，直接写了篇《与吕长悌绝交书》。长悌是吕巽的字，信里把吕巽做的丑事一桩桩列出来，字字像刀子，说“足下阴自阻疑，密表击之，令史伏法”，末了说“从此别矣，临书恨恨”。这封信一传开，洛阳的读书人都炸了——嵇康这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明摆着要跟吕巽、跟司马昭硬碰硬。 狱里的日子，嵇康反倒比平时更从容。他给家里写了封信，嘱咐儿子“人无志，非人也”，要活得明明白白，别学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吕安就关在隔壁，两人隔着墙能说话，吕安骂自己瞎了眼，错信了亲哥。嵇康隔着墙笑：“这事不赖你，是人心太黑。咱哥俩这辈子能凑一块儿，值了。” 行刑那天，洛阳东市挤得水泄不通。三千太学生跪在地上，举着书简请愿，说愿意替嵇康坐牢。嵇康穿着件旧麻衣，头发用根布带束着，走到刑场中央，抬头看了看天，太阳正亮得晃眼。他对监斩官说：“能让我弹首琴不？” 琴很快送来了，是他常弹的那张“焦尾”，琴尾有点焦痕，是当年他跟吕安在铁匠铺里，不小心被火星燎到的。嵇康盘腿坐下，手指往琴弦上一搭，《广陵散》的调子就漫了开来。那琴声起先是铮铮然，像刀剑出鞘，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后来又转得低回，像山涧流水，缠缠绵绵的，听得人鼻子发酸。 围观看热闹的老百姓忘了吵，拿刀的兵卒忘了动，连太学生的哭声都停了。有个卖豆腐的老汉抹了把脸，跟旁边人说：“这先生，死得值当。” 一曲弹完，嵇康把琴轻轻放下，对天笑了笑：“以前袁准总求我教他这曲子，我没肯，这下可好，《广陵散》要成绝响了。”他转头看了眼吕安，两人隔着几步远，都笑了，没说啥，可那眼神里的意思，在场的人都懂——不后悔。 刀落的时候，风正好吹过东市的柳梢，哗啦哗啦响，像在替谁叹气。 可谁也没想到，这一刀，反倒把嵇康和吕安刻进了人心。吕巽后来官是越做越大，可走到哪儿都有人在背后啐唾沫，连他亲儿子都不肯认他，说“我爹做的事，丢尽了祖宗的脸”。他活到七十多，临死前总说听见嵇康的琴声，睁着眼睛到天亮。 而嵇康呢？他死后没几年，有人把他的文章刻在石碑上，立在山阳的路口，路过的人都要停下来读几句。有个叫王戎的名士，晚年路过嵇康故居，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桃树，哭得直不起腰：“当年我们在这儿喝酒，他总说‘死算什么，怕的是活得不像自己’，他真做到了。”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有些人活着，却早被人忘了；有些人死了，反倒活得更长久。嵇康和吕安没求过富贵，没争过权势，就凭着一股子“见不得朋友受冤”的血性，凭着“宁折不弯”的骨头，成了后人心里的“魏晋风骨”。 搁现在想，谁还没遇见过让人憋屈的事？职场上被人抢了功劳，生活里被人嚼了舌根，有时候真觉得忍忍就过去了。可嵇康和吕安告诉我们，有些东西不能忍——是是非非不能混，朋友情义不能丢，做人的底线不能破。就算赢不了眼前的坎，至少活得磊落，对得起自己的心。 就像东市那天的太阳，虽然照着刀光，可也照着嵇康弹琴时挺直的脊梁。这世上最亮的，从来不是权势，是心里的那点光。 ——《魏晋风骨里的真性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