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王近山之女王媛媛返乡，回忆父亲与战友的生死情潸然泪下 “1998年5月8日午后三点堂哥把麻袋往肩上一甩冲我喊 媛媛 这片土还是那个味儿你闻出来了吗”一句看似随口的调侃却让我的心瞬间被拉进了红安的泥土里 沿着县城通桃花乡的公路汽车摇晃三个小时不长也不短车窗外一块块油亮的稻田闪过 一股潮热的稻香钻进鼻腔 我忽然明白父亲口里常挂的“家乡味道”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种混着泥巴青草与炊烟的味儿 只有离家太久的人才会对它如此敏感 抵达桃花乡路口 堂哥飞快钻进小卖部 两百元就变出一整袋零嘴纸钱鞭炮 我笑他抠门 他却说 按老乡规矩 见长辈见祖坟一样都不能落空 说罢把麻袋口扎紧 满脸得意地像守护一只财宝箱 进入祖宅那座灰瓦老屋我怔住了 它比我在想象中更矮墙脚潮湿却站得笔直 我伸手抚摸门梁斑驳的木纹仿佛隔着几十年和父亲的童年握手 那感觉粗糙却温暖 一股热流冲上眼眶 堂哥递来折好的手帕 小声嘟囔 别让叔婶看见 免得他们又心疼 灶屋里炭火噼啪 鸡蛋面汤滚得浓白 婶婶边搅边念叨 早说回来我就杀只土鸡 我咬着面条嘴里说烫 心里却被软化 跌进这份久违的喧闹 夜色降临老屋油灯摇出昏黄影子 親戚们围坐矮桌 每个人都想抢先说一句关于父亲的趣事 叔叔的声音最洪亮 他从父亲八岁放牛讲起 说那年地主婆夺他第二碗稀粥 把孩子赶去牛棚 父亲缩在柴垛 想不明白 穷人为何没命 一句话像火星落在我心口 灼得人疼 再往后 蒋介石清党 家乡贫雇农跟着共产党闹革命 十三岁的父亲扛着锄头排队报名 那股狠劲叔叔至今忘不了 他说 近山那小子当时只有一句话 要想活 得跟着红旗走 时间线被我拉回战火纷飞的三十年代 父亲在鄂豫皖苏区枪林弹雨里打出一身伤疤 后来转战华中 抗战解放再到抗美援朝 战报里屡见“王疯子”三个字 他自己却笑 兵多枪多我就疯一下 没什么了不起 这句豪气如今在堂屋回响 像山风灌进破窗 酒过三巡 轮到我说故事 我挑了合肥那次聚会 父亲视察省军区 住进稻香楼 我与姐姐在像迷宫的走廊里追逐 老部下们闻讯赶来 房间里一圈将星闪闪 却对父亲敬酒时像孩子 紧张又热烈 父亲怕母亲怪罪 一口酒就偷瞄我 我故意扶杯盯着他 他竟拉我作掩护 让我抿一小口 霎时间大家轰笑 我看见他眼里那点狡黠 少年般明亮 同桌的一位老军长举杯说 司令 咱们还能聚一次 说明命硬 父亲抿嘴没答 只是用力握住他的手 那一下我看懂什么叫生死与共 不是喊口号 是记得彼此曾替对方挡过流弹 1977年父亲病重住院 他想念武汉军区的战友 派弟弟陆峰带信过去 结果弟弟不懂规矩 电报少署名 闵学胜副司令莫名其妙还是派车接人 认出是老首长儿子那一刻紧张得直搓手 之后带陆峰在大院逐家敲门 每敲一次门就多一双湿润眼睛 多一声 老王当年把命搁在我们前头 哪能不念他 弟弟回来时车厢塞满纸箱罐头和玩具 那些东西沉 但比不上情谊沉 堂屋的油灯熄了 亲戚散去 我独坐院子数星光 黑夜静得只剩虫鸣 思绪却被另一位老人牵着走 唐明春 也就是大家常提的唐叔 伯伯曾对我说 小鬼子火力最猛那回 你父亲让我带团打曹县 正面啃硬骨头 半夜大雪 我们衣服单薄 你爸盯着我一句话 明春 攻下去 明儿给你把缴获的棉衣挑成山 那一仗打完 我真穿上敌人的棉大衣 但先拿出来盖在他身上 自己搓手跺脚 他笑我傻 我说 司令 你不在我们什么都不暖 他说 兄弟 记着 回家看我闺女 她胆小 唐叔讲到这拍我肩膀 那手掌宽厚像盾牌 2005年他走时我去合肥送他 连阿姨泣不成声 我在灵堂前喊了一声 爸爸的好兄弟 一路走好 那一刻我真正体味战争遗孤的悲与荣 在红安的最后一天 村口杏树抽新芽 父老乡亲自发相送 他们不用豪言 只把自家煮好的鸡蛋红绸裹起塞进我包里 我握着厚实的手掌扑通直跳 那是脉搏也是嘱托 我告诉他们 会常回来 像父亲一样 公路上长途车启动 我隔窗朝灰瓦老屋挥手 堂哥在尘土里把手高举成军礼 那姿势让我鼻子一酸 车子转弯 红安渐远 我脑海却突然浮现父亲一句带湖北口音的话 山沟沟苦 也养人 只要还记得来处 人就不会散 这句话像钉子 把我和这片红色土地永远钉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