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辖区，育才中学先后失踪了五个高中生。

许多人都看到了，事发前夕，有个社会男子提刀来育才中学晃了好几圈。

审讯室里，嫌疑人却下跪，大叫冤枉：「都是她们害我的，我不知情啊。青天大老爷，你们一定要还我清白啊！」

一个孕妇面容憔悴不远千里向我们告发事情的真相：对，不是他干的。

在警方不断追踪下，几位穿着蓝色运动校服，还带稚气的失踪者，不再洁白无辜.....有的人悔不当初，有的人劫后余生，有的人奋发崛起。这个故事，便是他们蝉蜕下的壳。

1

育才中学先后失踪了5个学生。

许多人看见了，事发前夕，一个社会男子提刀进校园晃了好几圈，迟迟不走，还和保安发生冲突。

「是他吗？」

保安坚定地回答我：「没错，就是这个人。那天，他喝得烂醉，跑到我们学校里来，盯着路过的学生看，我以为他是学生家长抓上网，让他醒酒再来，没想到他从怀里掏出一把菜刀，说什么也不肯走。」

「但是一听我们要报警，他就自己走了。」

被指认的社会男子名叫赵鲁虎，他来自三千公里以外的北方农村。 前不久，他坐了八小时的火车，从火车站附近直接打车住到育才中学附近的宾馆。

宾馆是几十块钱一晚最便宜的那种。

「我看他就不像好人。」老板说，「他开了房就买了酒进去喝，趿拉着拖鞋，衣服都不穿好，从我们走廊穿过去，眼神特别让人不舒服，去哪里我不敢多问。」

从监控上看，赵鲁虎一手拎着酒瓶，一手拿着手机导航，边喝边走朝着育才中学去，目的地清晰。

我眯了眯眼，监控视频里看不出他裤腰带里勒着把菜刀。

怪了。那会儿疫情开放也就几天，他一骑千里不怕变阳跑来我们这个南方边陲小镇，明确地盯上镇上中学。

这人简直把可疑写在脸上。

赵鲁虎整个人是萎靡发黄的，脸因酒气发红，散布着颓废的气质。

「知道我们把你带过来是为什么吗？」

看着面无表情的众人，又看看严肃的审讯室，赵鲁虎微微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

「你犯的事情，我们已经查得一清二楚，现在问你是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说！失踪的学生被你逮到哪去了！」

「如果你不说，那判罚的时候，就要按照最大量刑走了！」

赵鲁虎本来有些心虚，被这么一问，下意识低了头，我看了他的表情，嘴角居然在笑。

「怎么骗失踪学生的，怎么把他们带走的？你的同伙在哪里？自己如实交代！」 「告诉你，你要是配合，会考虑从轻处置。但是要是执迷不悟，别怪我们没客气！」

在我们的注视中，赵鲁虎慢慢抬起头。然后打了个酒嗝。。

正要给他点教训，他居然跪下了！

「警察同志，大老爷，青天大老爷，我真的是冤枉啊！」

他一口一个警官大老爷，要不是我们拉得快，他就跪在地板上举双手发誓他没有绑那些学生否则天打雷劈。

「不是我哇，青天大老爷，你们要还我清白喔，我什么也没做，就被找上门了啊。」

走出审讯室，同事小张哭笑不得：「他是不是唱戏的，还是看多了短视频？」

「不像真傻，倒像装傻。」我心里不爽。

这个赵鲁虎不知哪来的浑招，看起来淳朴乡土，实际上一点都不老实。

关于自身具体情况支吾不语，只说自己是来旅游的，那天是去校园参观，和保安起冲突是喝醉了酒一时冲动。

再审再问，都是狗屁倒灶骗鬼的这么几句。

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是小我十二岁的弟弟刘奎。

他就读于育才中学高二（13）班。是失踪的那几个学生的邻班同学。

「你今晚回家吗？多晚我都等你，我有话跟你说。」

2

我弟小我十二岁，那时二胎政策还没放开，爸妈因为上户口被罚了三万块钱。

他们决定生二胎，在我告诉他们，我决定从事警察这份职业后。

我记得妈睁着湿润的眼睛，盼望我回心转意的样子：「宝，不做警察，我们就不生这个孩子，好不好？」

我按照计划考上警校，毕业后在家附近入职。我的二胎弟弟，按照计划，出生、长大、升学。

由于工作缘故，我在家的时间不多，和这个弟弟并不熟悉，只知道他好像有些怕我。总是站在远的地方怯生生望着我。就像现在。

「你回来了。」

「嗯，你想和我说什么？」 我走近，他却忍不住后退两步，反应过来后绷直了身体：

「我们学校失踪的五个学生，有赵园吗？」

「你问这个干嘛？」

刘奎紧张地看着我：「你不记得了吗，是赵园啊，之前常来我们家玩的啊。」

是了，刘奎有个玩得好的初中同学，时不时会出现在我家客厅，我也碰过几次面。

我脑子里晃过这俩小不点把红领巾系在竹竿上过家家挥舞的傻样子。学生档案上的朴素照片，与我家客厅里的小不点对上号，一瞬间重合在一起。

「赵园已经好几天没来学校了。他爸完全不管他的。」

「我听有人说他和其他人是一起离家出走了，别人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作证，赵园绝对不会跟他们一起走的，平时他们根本没有来往！」刘奎声音高昂，在我的视线下又渐渐低下去，「如果要走，赵园也不会一句话都不提前给我。」

「你们能找到他吗？」刘奎看起来要哭。

我让他回房睡觉。

揉着太阳穴，缓解熬夜的头疼，我正打算睡一会，却接到小张的电话。

「快来！失踪人口上线！有人收到失踪学生发来的消息了。」

3

高二（14）班，柳辉，许蓓，方佳嘉，孟冬，赵园。

他们在同一天，穿着蓝色的校服，带着少年人的青涩朝气，走过某个转角，然后，在监控死角，消失了。

通过问询学校教职工、学生、学生家长和整理监控，得到以下信息：

午休时间，一号失踪者，柳辉，去校内书店了一趟。书店有代收快递的功能。柳辉拆了一个快递，步履匆匆，在转角失踪。

二号失踪者，许蓓，神色轻快，走出监控范围，消失。

三号失踪者方佳嘉，四号失踪者孟冬，均为午休后从宿舍出来，在接近去教室的时间，在路上消失。搜查发现他们的身份证、现金等都留在宿舍，显然并没有出走的想法，是和往常一般往返宿舍教学楼的过程中忽然失联。

五号失踪者赵园，中午回家，缺席下午的课，监控显示他在中午回学校的附近，在去上课的路上消失。

柳辉，许蓓，方佳嘉等，以前都有过翘课行为。赵园则情况特殊。同学和授课老师没把他们的缺席放在心上。

直到班主任透过窗户发现这些空着的位置，怒而联系家长，附近网吧也没找到人影，苍茫暮色将近，他们根本找不到这几个学生，最后只好报了警。

过家家，离家出走？藏在哪了？ 在民警这么想着前，街头已经被家长发动人海战术找遍，本地微信群也已被寻人启事刷屏。没人看到他们。

消失后第八个小时，柳辉、许蓓、方佳嘉、孟冬、赵园五人，确认失踪。

几位失踪学生的家庭情况都不算和睦，不能完全排除离家出走的可能。

但那是五个学生啊，全在校园内离奇消失，而且身份证、零钱都没带，具临时突发意外的特征，结合不久前还有可疑的带刀社会青年闯校园......队里推断这有可能是一起恶劣拐带案件：凶手团伙连续作案，熟悉学校，躲避了监控死角，随机作案可能极小。于是交给我们组。

很快，后续调查找到了柳辉失踪前拆过的快递包裹，驿站里的小哥忙乎了好一阵从快递单号查到，那包裹里是支录音笔。

我们立即搜索柳辉失踪前的那一片，可惜，那只录音笔一直没有找到。

育才中学的校规不许学生带手机进校园，但同桌有看见许蓓课间玩手机。

我想也是，这年头几个高中生没有手机呢，让信息部的同事定位查查看先。

然而，五个学生的家长却纷纷表示，校规不允许，他们也就没拿钱给自己孩子买手机。

「老子送那崽子是来上学的，高中生不好好学习要手机是要干嘛！」

一位家长发言,周围点头一片，看来这话得了广泛的群众认同。

「是啊，我家那闺女和我说好几次了，我都没答应给她买呢。」旁边另一位家长说。「平时也没瞅见她用手机啊。她肯定没有手机！」

刚巧，这是许蓓的家长。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青春期小孩。要是有得玩，还能让你看见啊。」

同事的询问倒是反馈，除了许蓓，同学们没看见过其他几个学生玩手机。可能是真没有，可能是很谨慎。

那就先定位许蓓。

信息部的同事瞪大了眼：「不对劲啊。」

「怎么不对劲了？」

「什么也查不到。」

虽然放开了，行程绿码和核酸在全国取消，但我们这的疫情防控前不久都还在继续，这种情况下，无任何电子痕迹几乎不可能。

但是，真的查不到。失踪学生的最新电子信息，订票信息、银行卡消费信息、宾馆信息、甚至手机上网信息，通通查不到。 简直杳无音讯。

不妙啊，心往下坠。

然而，半夜，杳无音讯的失踪学生，自己冒泡了 。

4

发消息的失踪学生，正是许蓓。

我看过她资料。

家庭里的她，是个乖乖女，容忍，听话，成绩中等，偶尔考得还比较靠前，让爸妈满意。校园里的她，则，烫发，纹身，逃课，剪短校服，偶尔打架，是个“小太妹”，被同学惧怕。

失联后第17个小时，她在QQ上和同学对话：「我没事啦，报警的都是瞎操心，出来玩吗？我在午时广场奶茶店后面等你。」

同学没有出门，联系了我们。

但我们追踪的时候，IP已经消除了。 许蓓留下的最后一条信息是：「你坏。居然告诉警察。吐舌头/吐舌头」

出于习惯，我请同事查了许蓓账号发的那个地点。是个监控死角。是巧合吗？

一个准备高考的普通高二学生，会有这样抹除IP的技术和反侦查意识吗？

乙醚。麻绳。蛇皮袋。

赵鲁虎的网络浏览记录、购物车，有些在违法边缘大鹏展翅的危险物品。这也是我们把他扣留的原因。

问急了，他却只说，这是他自己随便买的。

「买东西这犯法吗？不犯法吧，我看新闻上还说拉动消费呢！」他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就算你们是官是管，做事也要讲证据。」

瞪他一眼，他又缩着脖子不吱声了。

审讯没有进展。赵鲁虎嬉皮笑脸，油盐不进。

眼见24小时快结束，我们开始有些焦躁，正是这时，事情有了新的转机。

这个转机是，同事通知我，有人来找赵鲁虎。

是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

警局大厅，她一步一步走过来，我看见她面容憔悴，裤腿上有些急着赶过来踩到的泥点子。

同样是千里迢迢跑来本地，她来保释有犯罪嫌疑的丈夫。

赵鲁虎从审讯室里走出来。我们客气地请他最近不要离开本地，有事会再传唤。 他摆出一副像哭的笑脸，要一个一个来握我们的手，一路走一路鞠躬，说感谢我们辛苦工作。转头对孕妇却是不搭不理，一出来，摆着脸色要孕妇跟他走给他买饭做菜，歇口气的功夫也不给。

我递给孕妇一杯温水：「来都来了，坐会，休息下吧。」

一直没有破绽的赵鲁虎忽然出现了情绪起伏，惶恐从他眼睛里一闪而过：「不了吧，我老婆不懂事，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做，笨手笨嘴的，普通话说得不好……」

他伸手要拽孕妇，我挡在孕妇身前。

于是赵鲁虎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腿晃得像是在抽筋一样，坐到了旁边——他在反复重申，等几分钟不是什么问题。

我把孕妇带进了休息室，请她坐下。

她捧着温水，终于有机会喝了，边喝水边抬头看我，眼神无措又迷茫。

我等了一会，然后向她询问来这里的初衷。她茫然看着我。

不经意间，我看到她手机亮了一下。

「手机屏保是你们结婚时的照片吗？」 「你设置的？你老公设置的？还是请人弄的？」

忽然，她就像开关被打开一样哭了起来。准确地说是号啕大哭，整个身体都在颤抖，鼻涕从鼻子滴落，喉咙里发出喘鸣声。

颤栗着，她告诉我： 她怀孕了，丈夫在和这边学校的学生谈恋爱。

他买了绳子，可能是要把那个网恋对象，绑回家。黄土灰尘里，曾和她相亲相爱的家。

5

「我是弄不懂网上的那些东西，但是我知道有事找淘宝啊。我在一个店铺付钱查的地址，没错，就是这个育才中学。」

「我也没想到和我聊了那么久，居然是个学生，不过学生好嘛，干净。我们在网上聊得好好的，我还发过红包，学生就学生嘛，但是忽然不理我了，这能成吗？我肯定要找她。」

「我买了一碗粉一碗面，说在校门口等她给她送饭，只想见她一面，她还把我拉黑，我才去喝酒拿刀子的。」

赵鲁虎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不再做出刚开始那副纯良样子：「钱和人，总得给我留一个！不然没天理啊」

我接过他手机扫了眼。大致情况如他所说。

「你买的那些东西，还有你老婆的供词，判你涉嫌拐卖，关个几年也是可以的，你现在最好配合我们工作。」

赵鲁虎不情愿地点头，嘴里嘟囔念叨什么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保佑渡过此劫。

「你还是考虑将功补过吧！」小张瞪大了眼。

虽然解开了赵鲁虎隐藏的秘密，案件却没有进展。因为5个失踪学生的照片摆在赵鲁虎面前，他一个也不认识。

「都说是网恋了，谁知道呢。」 他斜睨其中一张照片说：「这个女生挺漂亮。可能就是她吧。」

赵鲁虎指到的是许蓓。 她身材高挑，扎着弯弯马尾，运动风的校服裤扎瘦了几分，这个小心机让她穿着校服比合照上其他人更青春靓丽，更亮眼突出。

又是许蓓。我近乎忍不住扶额。

许蓓，她，的确在谈恋爱。

这个失踪后曾短暂出现的高二女孩，QQ签名是短促三个字：勇敢爱！

学校里的朋友都肯定她在谈恋爱，而且是一场秘密地下恋，道上的闺蜜也不知道许蓓对象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