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油饼 宁岩 张营长让我当场一一做了记录。张 进了院子,大家都把放在灶房里的油饼拿出来,送到张营长指定的两名贫下中农面前一一点清点,我则继续做记录。清点的结果是跟大家自己报的数字完全相符。我把情况一一向张营长作了汇报。 张营长该不了了之了,我想。可是,张营长紧锁着的眉头往上一拧,厉声宣布道:“下午没到过灶房的人回家,其余人员继续追查!” 张营长仍然留下我做记录。 五 天黑了。灶房里点燃了一盏煤油灯。那豆粒大的火苗摇摇摆摆。似乎也害怕这个场面。接受追查的人们挤在灶房的角落里,屏声静气地等候发落。 张营长庄重地从语录包里拿出红宝书,翻开看也没看便念道: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有人敢偷刘书记 的油饼,说明阶级斗争是尖锐复杂的。这是阶级敌人对党的不满,对社会主义的不满,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他们做梦都在想着推翻无产阶级专政,复辟资本主义,让我们贫下中农重新回到旧社会,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我们坚决不答应!当然啦,在座的有贫下中农,有我们的团结对象,你们对党是有感情的,是不会做对不起党的事的。我们要团结起来,共同对敌,把埋在我们身边的反党反革命的阶级敌人挖出来!” 张营长慷强有力的动员矛头所指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三个贫下中农立即抢先,向党向毛主席表示了衷心,并且互相做证,到灶房喝过水没拿过 油饼。四个中农也赶忙表示了自己的清白。 张营长没加怀疑就表了态。他们七人过了关。 剩下的八个地富及四类分子也都跃跃欲试,争着要发言。张营长不失时机地交代了政策:“党的政策历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首恶必办,胁从不问。你们要如实坦白!” 八个人一个接一个发了言。大体一样,先背诵最高指示,再表示低头认罪的决心,后谈了没有偷油饼的根据和理由,并且每个人也都找了证人做证。 张营长一看还是没有结果,便一拍大腿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破口大骂:我日你八辈子娘!你们一个一个都是好人,啊?想在老子缝中插针,想在老子面前蒙混过关?办不到!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老子勒令你们这些阶级敌人必须老实交代自己的罪行。否则要让你们尝尝无产阶级的铁拳头!” 张营长的铁拳头在座的几个人都领教过。前几年他是现在的刘书记 领导的“卫东彪战斗队”的得力干将。据说张营长虽然文化不高,嘴巴不利,但文攻武卫时他的力气和拳头为战斗队立下过汗马功劳。批斗会上走资派和四类分子没少挨过他的拳头。两派武斗他冲锋陷阵夺关占隘,确实打出了威风。 我知道事情真相,在场的人谁也没有偷,不会有人出来背黑锅。我一开口便会真相大白于天下,就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可我不能这么做。我清楚地知道,这事的确关系到刘书记名誉,关系到党的威信,更关系到我的前途命运,我不能将我苦心经营的希望毁于一旦。在正义与荒谬之间,我违心地选择了后者。我为自己贪小利而忘大义的行为感到卑鄙耻辱而又悲哀。可在这种形势下,我不能不昧着良心这么做。 在张营长的高压面前,人们沉默起来了。任凭张营长威胁利诱,人们都只能用沉默保护自己。 追查会开到了深夜,仍然毫无结果。张营长黔驴技穷,点起名来: “王富贵!”王富贵战战兢兢站了起来。 张营长:“你下午和谁一起到灶房的?” 王富贵:“我一人到灶房时于自才和张中元都在灶房。喝完水我们一起出来的。” 张营长:“ 于自才!是这样吗?” 于自才:“对!是一块出来的”。 于自己才是贫农,张营长不便再问下去,不满地白了于自才一眼。又叫道:“王孝文!” “有”王孝文扶着眼镜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你是怎么到灶房的?” “我刚进门时史万元也跟在我后面进来的,我们俩是一块出去的”。 “史万元!是这样的吗?”“是这样的”。 “你他吗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也能给人做证?” “……”史万元低头不语,他是地主成分。 “王孝文,我问你,中午吃了几个 油饼,还剩几个?” “我中午一个油饼也没吃。都在这里。” “哼哼!我看问题就出在你这里了”。 “张营长,可不能这么说呀,我老母重病在身不久于世了,家中早就没有细粮了……”王孝文有些哽咽地说。 “好哇!王孝文!你妈不愧培养你识文断字一场,你还真是个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呢!”张营长不无讥讽地挖苦起来。 王孝文是解放前我们这唯一在省城上过大学的人。大学一毕业就赶上解放,他积极响应政府的号召,回到家乡兴办教育。据说我们这所全省有名的中学就是他一手办起来的。我上学时,他一直是教导主任,“文革”一开始,他就被揪了出来。后来说是查出他在上学期间集体加入了三青团,便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开除公职回家务农了。 “张营长,士可杀,不可辱!我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犯不着为一个油饼反对共产党!”王孝文气得浑身发抖地说。
一个油饼 宁岩 张营长让我当场一一做了记录。张 进了院子,大家都把放在灶房里
杨森林文化
2025-06-30 03:21:20
0
阅读: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