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唐僖宗下令清理内廷。三十岁以上的宫女,被一刀切地打发出宫,连带着年老的太监也一并裁汰。宫门外,一大批曾服侍贵人的女子,灰头土脸地流落民间。她们不再是御前女官,不再是掌灯侍琴的翩然身影,只能靠双手讨生活。 韩氏,就是其中之一。她二十八岁入宫,琴艺、书法、医术、诗词,样样精通,在众多宫女中,最为出挑。可惜出挑得晚,刚学成便老。等她三十一岁那年,便被卷入这场“清宫”大潮,从此脱籍为民。 她无亲无靠,只得靠着写字绣花换饭吃。就在她最困顿时,遇上了那个书生——郑载。男子瘦削清贫,话不多,却文雅有礼,待她像人。不是“宫里出来的”,也不是“便宜女人”,而是把她当真正的读书人看。她心动了,也认命了。 婚礼简陋,洞房清寒。第二天她便开始打理家务,翻出老屋旧物准备清扫。角落里的木箱,引起了她的注意。盖子上落着厚厚一层灰,可锁头还光亮如新。 她拿出钥匙试了试,锁竟自己弹开。箱盖打开那刻,她整个人愣住了。 里面摆着的,不是别物,正是她在宫中珍藏的几件物品:她手写的小楷,她亲绣的帕子,甚至还有一只她认得出的铜镜,上面刻着她的名字。那是她入宫时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早年遗失于内廷,不知去向。 她坐在箱前,一动不动。心里浮现出一个念头:这箱子从哪来的?它怎么会在丈夫家?更可怕的,是它怎么连自己都不记得放过,却一样样齐全? 她没立刻去问郑载。反倒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细看屋里的每一寸摆设。墙上的字画风格偏宫廷,书架上的经籍有些是御赐刻本,甚至厨房的青瓷碗,都比外头的粗陶更为精致。 她开始察觉,郑载不简单。 有一日清晨,韩氏装作无意地试探:“你这箱子,原是谁留下的?”郑载轻轻一笑,只说是家中故人遗物,她也没追问。但她知道,他在撒谎。 几日后,她趁丈夫外出,悄悄到城中旧物行打听。一番周旋后才得知,数年前,宫里某位太监托人秘密出宫一批女子所遗之物,其中有数件极为珍贵,被一位姓郑的书生买下。她听罢沉默,那人却又添一句:“那书生,是宫中出来的书吏,管档案的,识货。” 她回到家中,默默翻出那铜镜,望着自己模糊的倒影,一瞬间觉得,这桩婚姻,竟不是巧合,而是一场蓄谋。 她开始回想,在宫里那个冬夜,她因病高烧,躺在内医院一隅,一个年轻书吏曾给她倒过水。模样模糊,却与郑载有些神似。再往后,她入账成为“闲人”,被送出宫。那书吏,却不知何时早早离职回乡。 她终于明白,那不是巧遇,是他早已认出了她。 韩氏没有哭,也没有怒。她只是收好那箱子,默默在院中种下一株梅树。她明白,这场婚姻,也许始于算计,但自己并不吃亏。若不是这人,这些东西早被拍卖、丢弃、遗忘,而她如今至少有人为她洗衣做饭,冬日烧水,夜里读书。 然而平静没维持多久。某日黄昏,一个陌生中年男子上门,自称前朝旧太监,说奉命来取回“失落档案”,并暗指韩氏当年进宫档案丢失,可能引发麻烦。韩氏心中一惊,知道旧事又被翻出。 郑载当晚回家,她没再隐忍。她坦言箱中物是她旧物,亦知他身份。他沉默良久,只道一句:“我入宫时你在内院习琴,我每日巡房,从未忘记你背影。” 韩氏听完,只问他:“若真为我,为何不当面来求婚,要用旧物作局?” 郑载苦笑:“你出宫时衣衫褴褛,哪还信男子话?我只能用回忆,换你信我。” 韩氏不语。那夜,她在灯下,拿出那幅自己当年绣下的《清平调》诗句,一针一线补完,随后放回箱中。次日,她把那箱子埋在了梅树下。 她说:“今后不问过往,但你若再欺我,我就连这树也砍了。” 从此,这对夫妻把所有旧物都封于土下,重新过起日子。梅花年年开,箱子却再也没动过。她再不问他来自哪,他也不提她过去的诗与琴。只在某个夜晚,两人对坐,灯火微弱,纸墨泛黄,他抄经,她绣帕,不言不语,却比许多言情热闹。 韩氏一生,宫门外开始,宫门外终结。但她未被婚姻驯服,更未被命运左右。那个旧箱子,只是一段记忆,她最终放下的,不是过去,而是执念。 而她选择留下的,是一个肯藏她故事、懂她诗意的人。哪怕开始有欺瞒,至少结局有真情。对于一个被命运推搡多年的女人来说,这就够了。
那年,唐僖宗下令清理内廷。三十岁以上的宫女,被一刀切地打发出宫,连带着年老的太监
烟火人间诗
2025-06-26 10:0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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