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告，但不要闹。
文稿原创&图表制作：审计云
发布日期：2025年5月10日
又有上市公司把自己高薪聘请的会计师，告了。
这次是2024年报披露“难产”、已收到交易所退市告知书的
*ST恒立（000662.SZ）
旭泰“破竹”
2023年报披露季，永拓会计师事务所为恒立实业的2023年度财务报表出具了保留意见、对其内部控制有效性发表了带强调事项段的无保留意见。赶在最后一天，2024年4月30日，恒立实业披露了其2023年度报告。
对于恒立实业的持续经营能力存在的重大不确定性，永拓在其出具的2023年审计报告中特别予以强调：
专业会计师的术语之外，其他就是向资本市场及投资者发出了风险提示：
这个公司，有点悬。
因最近一个会计年度经审计的净利润为负值且营业收入低于1亿元（扣除非经常性损益的营业收入仅7，954万元），五一假期后的第一天，恒立实业披星戴帽，公司股票简称变更为*ST恒立。不过，恒立实业还是续聘了永拓，继续担任2024年报审计机构。及至2024年报编制截止日，2024年12月31日，*ST恒立突然发布改聘会计师的公告：将2024年报审计机构变更为深圳旭泰会计师事务所。
至于改聘理由，上市公司是这么写的：因永拓自身现阶段业务繁忙，人员配备不足，无法承接更多业务……改聘议案最终于2025年1月16日获临时股东大会决议通过，深圳旭泰拿到了他们的A股第一个上市公司客户。3月2日，深圳旭泰接棒中审亚太，拿下第2单：ST高鸿（000851.SZ）；3月4日，准备改聘深圳旭泰担任2024年报审计机构的新三板挂牌公司广东宏仁药业股份有限公司（ST宏仁，839888.OC），召开的临时股东大会却否决了该项改聘议案，否决的理由很直接：
3月6日，深圳旭泰接棒中准，拿下第3单：国中水务（600187.SH）。有人忙到顾不上老客户，有人急得奋不顾身接新单---一年一度的年报江湖，审计机构你来我往的别样景致，向来如此。2023年报季还是零客户的深圳旭泰，一口气接了3个A股上市公司年报审计客户，大有“破竹”之势。国中水务的续聘公告显示，深圳旭泰截至2024年末的合伙人有6名，签署过证券服务业务审计报告的注册会计师人数是
6
其中1名拟签字注册会计师，2019年11月成为注册会计师，预计于2025年3月开始在深圳旭泰会计师事务所（普通合伙）执业……一个月之后的4月1日，中注协发布《提示新承接上市公司客户较多事务所严守风险底线确保审计质量》，提示相关事务所要依据自身专业胜任能力承接业务，强化一体化管理，完善质量管理体系，严守风险底线，确保审计质量。
年报“难产”
位于湖南岳阳的恒立实业，一家1996年就上市的老牌企业，堪称A股“保壳专业户”。
上市近30年以来，数次在退市边缘挣扎。
过去20年，靠卖资产、政府补贴、债务重组等资本运作，生生扛过7次退市危机。
2013年那次，公司甚至通过“卖画”保壳，完美渡劫成功---把收藏的徐悲鸿油画《愚公移山》以2亿天价卖给湖南电视台，瞬间扭亏为盈。
伴随着退市新规的实施，2023年被永拓发表保留意见、特别提醒投资者注意的持续经营能力存在重大不确定性的恒立实业，第8次站在了退市摘牌的悬崖边。
公告显示：过去三年，恒立实业换了4任财务总监，最近一任履职3个月就“闪辞”，临走前连财报都没签完字。
2024年，上市公司实控人被抓、子公司账户被冻结、员工集体讨薪……一连串的“病灶”连环爆出。
深圳旭泰想必是做过业务承接之前的风险评估的，这些公开信息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们依然选择接下这单60万元的A股客户。
从1月16日股东大会决议通过获聘，到恒立实业首次预约的年报披露日4月28日，留给深圳旭泰的审计时间，最多也就102天。1月27日，*ST恒立披露了《2024年度业绩预告》，预计2024年度扣非净利润为-4，300万元至-3，300万元，扣除后营业收入为30，000万元至35，000万元。3月30日，根据信息披露监管规定，*ST恒立首次披露《关于公司2024年年报编制及最新审计进展的公告》，公告称：
半个月之后第二次发布的审计进展公告，则画风突变，不过措辞依然很“含蓄”和隐晦：
作为投资者，你必须明白上市公司公告中常用的“与会计师在重大会计处理上存在较大分歧”的真正意思，那就是：
管理层预告的3个亿收入，会计师很可能不确认。
而冰冷的“30，000万元”这个数字，是*ST恒立保壳不退市的最后“稻草”。审计工作“有序推进”，较大分歧之下，*ST恒立还是识相地将年报披露日期延期至最后一天：4月30日。
即便申请了延期，*ST恒立依然未能在4月30日最后一天披露其2024年度报告，无法如期披露的原因，是因为审计机构出具报告，太晚了。
起诉会计师
4月30日，*ST恒立一字跌停，当日跌0.09元，按公司股本42522.60万股计算，市值蒸发了
38，270，340元
五一假期首个工作日，*ST恒立因“未按规定期限披露定期报告”，被证监会立案调查。第二天，收到深交所《终止上市事先告知书》。眼看这一次“续命”未果、即将魂断A股的*ST恒立，把满脸的委屈、满腹的幽怨、满腔的怒火，全算在了审计机构深圳旭泰的头上。5月8日晚间，*ST恒立发布公告称：
公司诉深圳旭泰会计师事务所（普通合伙）及2024年报审计团队四成员侵权责任纠纷一案，公司已收到岳阳楼区法院的《受理案件通知书》。
公司的诉讼请求为：
请求法院判令深圳旭泰会计师事务所赔偿原告经济损失38，270，340元，并承担全部诉讼费用，其他四名被告对赔偿金额承担无限连带责任。
公告中，就赔偿金额，*ST恒立还特别注明：目前还不包括可能导致恒立实业后续退市造成的损失等，待退市事实发生后才可确定此部分损失。
一同被起诉、要求承担连带赔偿责任的还有深圳旭泰该年报审计项目的两名签字注册会计师、审计报告复核经理，和项目现场负责人。
*ST恒立的起诉状，一改前期公告的“密切沟通”、“有序推进”的温柔措辞，瞬间变成“主观存在侵权故意”、“沟通不及时”、“刻意制造障碍”、“多次催促……才”火药味十足的泄愤用语。想想也是：我高薪60万聘请你来审计，全力协助+支付全部费用，你不但未如期拿出报告，拿出的报告还“错误百出”，害得我被立案调查，最终还是要退市。从友善到敌对，上市公司与会计师的爱恨情仇，当初有多心旌神往，结果就有多恨之入骨。2024年9月，创业板上市公司光一科技（300356.SZ，已退市，400187.OC）因财报被会计师连续两年出具非标意见，退市之后怒告审计机构中兴华，反诉索赔1亿元的情节，犹言在耳。
最新信息显示，该案已于去年9月和12月两次开庭审理，至今尚未作出裁决。想要1个小目标的光一科技，还得等。
权利vs责任之争
上市公司与年报会计师，因审计服务合同纠纷，能否诉诸法律？当然能。你走在大街上，无意间与张三对视一眼，张三就可以去法院告你，信不？审计云这篇文章，如果哪句话说的你不爽，你也可以去法院告我。告不告，是你的权利，你可以自由行使；告不告的赢，是法官的公平裁量，由不得你天马行空。别说60万审计费、3827万市值损失的可辨认数字，上市29年苦撑至今的恒立实业如今面临摘牌退市，似乎深圳旭泰成了最后的“捅刀者”。*ST恒立与深圳旭泰就年度审计报告的纠葛，既然法院已经决定立案受理，一旦进入诉讼程序，那就要看
事实证据，和因果关系。
2024年报披露季，先后有5407家上市公司如期披露年度报告，也意味着有5000+上市公司与上百家审计机构彼此合作，共同完成2024年报披露工作，这是客观事实吧。公告未提及《审计业务约定书》约定的审计报告提交时间，深圳旭泰于2025年4月29日（下午3点）出具盖章版的审计报告，是否必然导致上市公司无法在4月30日披露年度报告？仍以市场数据为例，仅4月30日当天就有超过700家上市公司披露其2024年度报告，据审计云不完全统计，年报会计师在4月29日提交审计报告的至少有两成以上，涉及普华永道中天、毕马威华振、立信、天健、信永中和、大华、中审众环等多家会计师事务所。
同样的4月29日出具审计报告，其他上百家上市公司都能在第二天披露年度报告，怎么就*ST恒立不能了呢？且不说深圳旭泰是否存在侵权行为，*ST恒立以“被告侵权行为直接导致原告无法在法定期限内披露年报”，这样的直接归责和简单甩锅，似乎并无因果。审计报告作为年报会计师提供专业服务的结果承载，貌似是注册会计师在签署《审计业务约定书》后如约提供了一种书面产品（服务），但这个“产品”却与其他市场化产品本质不同。审计报告的如约交付，与审计团队的专业胜任能力、审计计划的周密性、审计证据的充分与适当性、审计程序的完整性高度相关，更有赖于上市公司的全力配合程度，以及审计所需资料（或执行程序）的及时性。深圳旭泰未按照约定日期提交审计报告，*ST恒立如何自证“非上市公司原因导致”，恐怕不是起诉状中的一句话那么简单。*ST恒立起诉状中所辩称的深圳旭泰“主观存在侵权故意”、“刻意制造障碍”、“审计时间安排不合理、人员未勤勉尽责、工作安排失当、人员配备不专业……”、“未按约定时间、流程及法定程序开展审计工作”这些诉请，只要拿出足够让法官信服的证据，相信会如愿得到如诉讼请求一样的判决结果。还有*ST恒立起诉索赔的3827万元损失，这是4月30日因股票价格下跌导致的公司市值缩水金额，问题是：公司市值，是上市公司的吗？上市公司股票市值，是属于全体股东的，并不归属于上市公司本身---*ST恒立在未取得全体股东（包括大股东、机构持股者，以及所有中小投资者）的一致委托授权情况下，并不具有就市值下跌的诉权。如果审计云在4月30日之前购买了*ST恒立的股票并一直持有，因上市公司未能按期披露年报导致4月30日股票价格下跌，那么损失的是我，不是上市公司*ST恒立---你怎么可以代替我，去法院起诉会计师呢？越位主张股东权利，*ST恒立是不是因《终止上市事先告知书》自乱阵脚？再退一步讲，上市公司的市值下跌，缘于股票市场的多重因素竞合结果，不单纯是某一消息（即便是利空消息）所致，市场整体波动、行业政策变化、资金取向与投资者交易情绪、公司基本面……都会最终影响公司股价。*ST恒立在2024年先后爆出的公司实控人被抓、子公司账户被冻结、员工集体讨薪、财务总监频繁辞职……这些公司基本面，都是深圳旭泰审计引起的？可以告，但不要闹。赔了你*ST恒立3827万，你不怕1.85万中小投资者（上市公司2024年三季报披露数据，并非最新）反过来起诉你么？闯荡大A已29年的恒立实业，为什么今天退市，自己最清楚……
*ST恒立主营业务是车用空调的销售，2023年报显示此部分收入仅占总营收的16.82%，主要原因是生成能力不足，订单规模不乐观，剩下83%都是“神秘贸易”。
有投资者实地调研发现，位于岳阳的生产基地大门紧闭，厂房里堆满生锈的机器。附近餐馆老板透露：
“三年前就没见工人来吃饭了，听说工资都欠了半年。”
算了，不扯了，且待法院裁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