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三年的秋雨来得又急又密,雨点子砸在长安西市的青石板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戌时三刻,波斯商人穆沙踉跄着撞开胡姬酒肆的木门,羊皮靴底沾着碎玉残渣,把最后半壶三勒浆灌进喉咙时,整张脸突然涨成了紫茄子。 柜台后的龟兹舞姬阿依莎正在擦拭银壶,忽然听见"咚"的一声闷响。那个方才还举着酒碗大笑的粟特商人,此刻像截枯木般栽倒在地,七窍里渗出的黑血顺着波斯纹地毯的卷草纹蔓延,在羊油灯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死人啦!"尖叫声刺破雨幕。巡夜的金吾卫举着火把冲进来时,酒肆里早乱作一锅沸粥。胡商们裹着织锦披风往门外挤,高鼻深目的康国马贩撞翻了盛着烤羊腿的铜盘,滚烫的羊油泼在波斯商人尸首的锦缎腰带上,"滋啦"冒起青烟。 金吾卫校尉裴度蹲下身,犀角柄的短刀挑开死者衣襟。常年戍守安西都护府养成的习惯让他先摸向喉结——没有勒痕,再掰开牙关——舌苔发黑,最后翻过后颈时,手指突然顿住。在卷曲的褐发掩盖下,一个针尖大的红点正渗出血珠。 "把酒肆里的人都带回去。"裴度起身时,腰间的金鱼袋擦过柜台,碰倒了那盏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琉璃酒盏。琥珀色的残酒顺着台面流淌,在波斯地毯上洇出个狰狞的狼头图案。 更鼓敲过三更,万年县衙的廨舍里还亮着灯。仵作老赵举着油灯凑近尸体:"这毒蹊跷得很,不像中原常见的鸩毒。"他用银针拨开死者眼皮,"您看这瞳仁,倒像是南诏那边传过来的蛇藤汁。" 裴度正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良帅王五拎着个湿漉漉的布包闯进来:"校尉,在酒肆后巷的排水沟里捞着这个!"抖开的包袱皮里,几块碎玉片沾着污泥,借着灯光能看清上面刻着的粟特文字。 "这是......"裴度拈起一片碎玉,突然想起白天在西市见过的场景。巳时三刻,他带队经过香料铺子时,正撞见穆沙揪着个粟特翻译的衣领吼叫,满地滚落的玉牌和此刻手中的碎片纹路如出一辙。 雨还在下。裴度带着人摸到西市南墙根的胡商客栈时,二楼最东头的窗户突然"吱呀"一声开了条缝。等他们破门而入,房间里只剩半盏没喝完的葡萄酒,窗棂上挂着半截撕破的素纱披帛——正是阿依莎跳舞时常系的那条。 五更天,西市开市的鼓声还没响,裴度已经站在了鸿胪寺的档案库里。积灰的文牍堆里翻出份过所文书:三个月前,粟特商队首领安禄山带着二十匹骆驼从敦煌入关,货单上明晃晃写着"龙涎香五十斤"。而死者穆沙的货栈里,前日刚进了批波斯玫瑰香膏。 "校尉!永崇坊的暗桩来报!"王五顶着满头雨水冲进来,"有人在东市的胡商聚居区看见阿依莎,那娘们裹着头巾往祆祠方向去了!" 裴度翻身上马时,怀里的碎玉片硌得胸口生疼。晨雾中,祆祠的火坛正腾起青烟,穿白袍的祆教祭司举着火把念念有词。阿依莎跪在神像前的身影被火光拉得老长,听见脚步声回头时,手里还攥着把镶红宝石的匕首。 "不是我......"龟兹舞姬的汉话带着奇怪的腔调,"穆沙老爷逼我弟弟偷换安禄山的香料,说要是我不帮他在酒里下药,就要把我弟弟卖到拂林去......"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血丝,"可是昨天夜里,弟弟他......" 话没说完,阿依莎突然软倒在地。裴度冲上去掰开她的嘴,浓重的苦杏仁味扑面而来。王五在神像底座摸到个空瓷瓶,瓶底印着朵小小的莲花——正是波斯秘药"阿芙蓉"的标记。 巳时二刻,西市重新热闹起来。裴度带着人围住粟特商队驻地时,二十匹骆驼正在卸货。安禄山捧着镶金边的《古兰经》发誓自己毫不知情,但当裴度掀开某个货箱的苫布,成包的龙涎香下赫然压着几件带血的胡服。 最戏剧性的转折发生在午时。当裴度准备收队时,商队里那个总低着头的粟特翻译突然暴起,袖中短剑直刺安禄山后心。电光火石间,王五的横刀架住了刺客的手腕,众人这才看清翻译耳后的黥印——那是波斯死士才有的标记。 原来三个月前,波斯商队在葱岭遭劫根本就是场戏。穆沙买通粟特翻译,想用次等香料替换安禄山的龙涎香,再栽赃给吐蕃人。没想到安禄山早与长安某位亲王搭上线,要把这批货送进宫。昨夜雨中的毒杀,不过是这个绵延千里的商路阴谋里,最血腥的一个句点。 暮鼓响起时,裴度站在西市望楼上。远处胡姬酒肆的灯笼又亮起来了,新来的于阗舞姬正在跳柘枝舞。他摸着怀里的碎玉片,忽然想起晨间阿依莎咽气时,用龟兹语说的那句:"商路比骆驼的脚印还长,但贪心的人永远走不到头。"
贞观十三年的秋雨来得又急又密,雨点子砸在长安西市的青石板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张允文化历史
2025-03-27 21:5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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