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61年的深秋，终南山飘着细雨，五十九岁的王维披着蓑衣站在辋川别业的竹林中。雨水顺着竹叶滑落，在他脚边汇成蜿蜒细流，恍惚间又看见二十年前那个满身风尘的自己。 那年他四十六岁，刚经历人生最黑暗的时刻——安禄山的叛军攻破长安，他被囚禁在菩提寺，刀架在脖子上被迫接受伪职。这个污点像块烧红的烙铁，即便后来唐肃宗赦免了他，仍在心头滋滋作响。 "该找个地方擦擦心上的灰了。"王维骑着毛驴出长安城时，怀里揣着本《维摩诘经》。城外三十里，终南山脚一处荒废的庄园闯入眼帘，坍塌的院墙上爬满青藤，池塘里漂着枯荷，可那歪斜的"辋川别业"门匾让他突然勒住缰绳——这不正是武则天时期诗人宋之问的旧宅？ 买下这座破园子花了王维全部积蓄。工匠们看着新主人亲自扛着锄头清理杂草，都以为这位尚书右丞疯了。他却笑着说："你们只管修葺房屋，园子里的草木我来收拾。"晨起扫落叶，暮归理菊圃，指甲缝里嵌满泥土时，那些朝堂纷争竟像被山风吹散的薄雾。 第二年春天，二十处新景在辋川次第绽放。最妙的是"竹里馆"，千竿翠竹环抱的茅屋里，王维在墙上画满水墨山水。有次弹琴忘情，竟引来十几只山雀停在窗棂，裴迪来访时撞见此景，打趣说这是"琴声着色，禽鸟忘归"。 这位小他十五岁的年轻人成了辋川常客。两人常在"鹿柴"对弈，石桌上刻着棋盘，棋子是溪边捡的卵石。 某日落子时，裴迪突然说："摩诘兄，何不把你的画作题上诗？"王维蘸着茶汤在石桌上写："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后来这成了《辋川集》二十首的开篇。 最热闹的是秋收时节。王维带着僮仆在"椒园"摘红椒，蒸好的粟米糕分给山民。老农张二接过糕点时发现底下压着串铜钱——这是王维买他柿子树苗的钱。山民们渐渐知道，这位京城来的大官和别个不同，他修的水渠先经过别人家的地，自家菜园倒常常缺水。 冬日围炉夜话最见真章。 某夜大雪封山，裴迪裹着寒气推门进来，见王维正用木棍拨弄炭火，墙上新画的《雪溪图》墨迹未干。 两人就着烤芋头喝酒，说起当年被迫出任伪职的旧事，王维往火堆里扔了块松柴："你看这火，烧过就剩灰烬，谁还计较它先前是松是柏？" 二十年间，辋川别业成了长安文人的桃花源。有回诗友储光羲来访，看见王维蹲在菜园里捉虫，布衣上沾着泥点，惊得差点摔了手中的酒坛。王维却举起刚摘的黄瓜笑道："今日加菜。" 临终那日格外平静。王维把珍藏的书画分赠友人，独留一幅《辋川图》交给裴迪。秋蝉在窗外嘶鸣，他忽然想起某个夏日午后，自己在"木兰柴"小憩，醒来时发现衣襟上落满淡紫色的辛夷花瓣。提笔写下绝笔："宿昔朱颜成暮齿，须臾白发变垂髫。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 如今站在雨中的王维不知道，他亲手栽种的银杏会成为千年古树，他设计的"借景"造园法将影响日本禅庭，而那幅交给裴迪的《辋川图》真迹，会在北宋年间让米芾看得热泪盈眶。他更不会想到，二十一世纪的终南山里，仍有年轻人背着帐篷寻找辋川遗址，在溪边石头上发现刻着模糊的棋盘纹路。 雨停了，王维摘下斗笠。竹叶上的水珠坠入泥土，就像他当年在青苔石阶上洒落的诗句，历经千年仍在滋润着每个寻找心灵归处的人。王维 王维诗句 王维鹿柴 王维诗词 参考文献: 1. 《旧唐书·王维传》 2. 《王右丞集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 3. 陈铁民《王维年谱》 4. 宇文所安《盛唐诗》 5. 贾晋华《唐代集会总集与诗人群研究》 6. 辋川镇志编纂委员会《蓝田县辋川镇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