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四年（755年）的某个深夜，一匹快马撞破了长安城的寂静。马背上的竹筐里，二十颗裹着冰块的荔枝在月光下泛着红光。当这筐岭南鲜果送到华清宫时，杨贵妃伸出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剥开果皮——这是她今年尝到的第一口荔枝，距离枝头采摘不过三日。 "这可比去年的甜些。"贵妃慵懒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惊喜，她不知道的是，为了这句话，八百里外的涪江边刚倒毙了第三十七匹驿马。 这条用鲜血与荔枝铺就的贡道，要从开元二十八年（740年）说起。那日骊山脚下新修的温泉宫里，还是寿王妃的杨玉环第一次遇见玄宗皇帝。她发间插着蜀地进贡的并蒂牡丹，却不知这朵鲜花将开成大唐最艳丽也最致命的毒药。 五年后，当杨玉环从太真宫女道士的云裳换回贵妃的织金襦裙时，长安城里最精明的商贾都嗅到了商机。胡商康老三在平康坊酒肆里吹嘘："我见过贵妃娘娘的荔枝匣子，那冰渣子里掺的都是昆仑山的雪！"其实他连华清宫的墙根都没摸到过，但这话倒有三分真实——为了让荔枝保鲜，运送途中要换十二次冰窖。 真正的秘密藏在蜀道险峻处。天宝六年（747年），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在涪州（今重庆涪陵）建起二十座荔枝园。这位精明的封疆大吏深谙"贵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的道理，特意将果园设在嘉陵江与长江交汇处。每至五月，快船载着带叶采摘的荔枝顺流而下，换马不换人地送往长安。 负责押运的差役李阿福记得清楚，天宝九载（750年）夏至那日，他在金牛道撞见支奇怪的队伍：二十个赤膊汉子抬着丈余高的木架，架子上层层叠叠码着竹筐，每只筐底都垫着湿润的苔藓。领头的驿卒说这是岭南来的荔枝，走的是梅关古道。李阿福啐了口唾沫："放屁！广州到长安三千里，荔枝早烂成泥了！" 这话倒是点破了千年谜题。宋代《资治通鉴考异》里记载的"南海荔枝"实为讹传，1983年陕西出土的《唐涪州贡荔枝碑》证实，杨贵妃吃的荔枝确实产自涪陵。从涪州到长安的"荔枝道"全程约七百里，快马接力只需三日，正合白居易说的"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变"。 鲜为人知的是，这条贡道养活了半个山南道的百姓。天宝年间，涪州有三百户专司培土，二百匠人制作双层竹筐，更有不计其数的冰户在秦岭南麓开凿冰窖。每当荔枝将熟，州府会征发民夫五千人守园，连三岁孩童都要练习用蜡封果蒂的手艺。 最惨烈的景象出现在驿站之间。天宝十二载（753年）六月，荔枝使袁仁敬的奏报里藏着血腥："自涪陵至长安，凡置骑七千六百余，饲马卒倍之。一骑驰至，辄毙。"那些倒毙在路旁的驿马，口鼻溢出的白沫里都带着荔枝的甜香。 长安城里却歌舞升平。某次夜宴，玄宗用金刀剖开荔枝喂给贵妃，果核滚落在波斯进贡的羊毛毯上。乐师李龟年当即谱出新曲："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他不敢写的是，当夜有十八匹驿马累死在蓝田驿，其中一匹的前蹄还保持着奔跑的姿势。 历史总是充满黑色幽默。当安禄山的叛军逼近长安时，荔枝道上依旧马蹄声碎。天宝十五载（756年）六月初七，最后一筐荔枝送抵马嵬驿。三天后，贵妃在这里香消玉殒，那颗沾着胭脂的荔枝核，被慌乱的宫女踢进了黄土。 如今我们站在涪陵白鹤梁上，还能看到宋代题刻"唐时荔枝园遗址"。江风掠过石壁上的水纹，恍惚间似有銮铃声响。那些湮没在史书里的驿卒、马匹与冰户，用生命供养的不过是一句"红尘妃子笑"，而这份甜蜜的代价，最终化作了《长恨歌》里最苦涩的注脚。纪录片安史之乱 大唐天宝 【参考文献】 [1] 欧阳修. 新唐书·杨贵妃传[M]. 北京: 中华书局, 1975. [2] 司马光. 资治通鉴·唐纪三十一[M]. 北京: 中华书局, 1956. [3] 杜牧. 过华清宫绝句三首[M]//全唐诗. 北京: 中华书局, 1960. [4] 蓝勇. 杨贵妃食荔枝途径考[J]. 中国历史地理论丛, 1987(02):45-52. [5] 李肇. 唐国史补[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