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所在的病房有四张床，我妈是9号。8号是个快六十岁的男人，前列腺出问题做的手术

我妈所在的病房有四张床，我妈是9号。8号是个快六十岁的男人，前列腺出问题做的手术。据他媳妇讲他浪荡了一辈子，如今折腾不动了，终于肯着家了。他说话没脸没皮的，还喊我妹妹，我看他面相知他是酒色之徒，而且他不讲究公共卫生，我十分烦他。

但他媳妇是个朴实勤快的本分人。男人寅吃卯粮，没退休金，也不出去打工，家里就父母留下来一栋自建房。他成天游手好闲，他媳妇在离家几十公里的农家饭庄打工，家里就靠她这点钱过活。这几天他媳妇请假了，每天一早给他送饭，还炒几个菜，打热水给他擦身子，哄着他下床走动，照顾无微不至。

可他不以为然，不尊重他媳妇，（跟别的病房的男人吹牛，说他以前在外面怎么玩得花[吐]）也不听医生的话，偷溜出去喝酒吃烧烤。他媳妇苦口婆心劝慰他：不要你挣钱，起码把自己照顾好，不要三天两头往医院跑。他却嫌他媳妇啰嗦，说她不懂享受生活。

听他媳妇说，他们儿子都三十岁了，谈不到女朋友，她十分犯愁。可她老公却说她把孩子生老实了，没得他真传。我心想就这家庭条件，又摊上这痞痞赖赖的爹，儿子姻缘顺利才怪。

10床是个中年男人，貌似企业中层，肾结石手术。他素养不错，但他住进病房一个星期了，手术那天他父母、妹妹、儿子、外甥都来了，唯独没见他老婆，也从没听他们提起过。病床边也一直是他妈在照顾。所以我猜他应该离婚了。

六十多岁的妈妈照顾四十多岁的儿子肯定多有不便，但也没办法。因为他爸完全指望不上，人还刻薄挑剔。他在病床上想翻身，他妈扶不动，他爸连搭把手的意思都没有。他麻醉醒的那晚痛到直啍啍，他爸在走廊要么大声刷手机，要么睡到呼声震天。他自己都哭笑不得。

但他妈很疼他，从他通气后，每天给他炖黑鱼汤、鸽子汤、乌鸡汤，一天三趟风雨无阻。据他妈讲家里还有个上高中走读的孙子及八十多岁时而痴呆的老公公要伺候。她跟我妈聊天，说她嫁到这家算掉大坑里。因为她公公及公公的俩个姐姐都不生养，所以她公婆领养了他老公。也就是说他们两口子要给四个老人养老送终。

我亲耳听到她公公给她打电话，说他要吃哪家的油条。她像哄小孩一样，说你在家乖乖的，我就给你带回来。我相信她对老人很好，不然老人不会用那种语气跟她说话。她说她公公的两个姐姐直到最后都是她照顾的。她已经送走三个老人了。

她和她老公都是普通退休工人，有一次她老公手机上有个叫阿莉的女人打来电话，她问他哪里认识的这些奇奇怪怪的女人。她老公不理她，拿着手机到外面接了半天电话。不知道她怎么甘心的，可能就是她说的那句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

11床是一对母女。女儿跟我差不多同龄，不知道为何左腿严重残疾，母亲和我妈一样是从ICU转出来的，也是病情复杂。我挺佩服她，我在病房呆了几天，心气就弱了，也顾不上形象了。可她虽残疾却烫了头发，每天跑老远的地方接热水洗头洗澡，精心打口红，穿着呢子裙，走路还啍着歌。她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的残疾。

听她讲，她父母重男轻女，生下她后为了要儿子无所不用其极。如愿后她更没好日子过了。她弟成人后，她父母怕她在家影响她弟说媳妇，就把她赶出去打工。每年只让她把钱转回来，不让她人回来。出社会后她吃了很多苦，后来发奋学了缝纫，在市场里支了个摊，给人换拉链打裤边勉强糊个口。

她弟娶媳妇后，那个家她彻底回不去了。她也看清了，不再给家里花钱。就这样过了十几年，她终于攒钱买了套五六十平的老房子，以为日子就这么安稳下去。可前年她爸居然因为拉肚子没及时治疗在家丧了命。她弟弟弟媳、她妈都说不清楚怎么就到这步，可人就是没了。

她心里清楚，无非父母老了，没价值了，她弟弟弟媳没良心懒得管，就这样任由老人没了。她知道如果把她妈继续留在弟弟弟媳家，肯定不会有好下场，无奈只好接到自己身边。果然她妈住了十几天院，她弟弟弟媳没露一次面。我想她若投稿，大家肯定劝她不要以德报怨，可人的情感是复杂的。

我也强不到哪儿去，如果我爸有能力及担当些，我也不至于置家庭工作不顾，在医院呆这么多天，以后也不放心把妈妈交他手上。我爸这几天连电话都没一个，他觉得有我在，就没他什么事。他不会想到我的工作怎么办，更不会想到他漠视我妈，我妈心里会多难受。

8床和10床，可能受年代观念所限，只觉得自己辛苦，并不觉得自己在受苦。我和11床都是明白人，可不忍心妈妈受苦只能自己顶上。一个病房，男人不管哪种角色，各有各的不靠谱，而女人各有各的酸楚无奈。这种酸楚无奈是外界无论给予我们什么贤良、孝顺的道德评价都无法消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