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色保时捷在暮色中熄火,他如救星降临。这场精心设计的“偶遇”,是丈夫为我布下的陷阱,只为那纸完美离婚协议。我该如何反击?
1,车瘫在路上,他登场了。
我的红色保时捷像一枚无家可归的流火,在暮色渐浓的城市血管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车窗摇下,震耳欲聋的摇滚乐鼓点猛烈撞击着空气,几乎要将车顶掀翻。乐声在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彪悍的尾巴。路人纷纷侧目,那些目光里的针脚,短暂地钉在我这移动的风景上,又被迅速甩开。
只有我知道,这轰鸣的引擎声,这炫目的流线型外壳,不过是盛放巨大寂寞的一只昂贵花瓶。
车子不知疲倦地绕着这个熟悉到令人厌倦的城市打转,一圈又一圈。直到霓虹灯次第亮起,我才转动方向盘,朝着那个被称作“家”的、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巨型囚笼驶去。
突然,引擎盖下传来一阵短促而怪异的“嘭嘭嘭”,紧接着,一切声响都消失了。车子像一个骤然断了气的庞然大物,瘫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段。我烦躁地拍了一下方向盘,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
翻开通讯录,我找到一家维修公司的电话,拨过去。对方的声音客气得像涂了蜜:“女士您好,请提供准确位置,我们的修车师傅十分钟内一定赶到!”
我靠在真皮椅背上,看着仪表盘上的时间数字无声地跳动。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过去了,窗外仍是一片寂静。
那股被强行压下的烦躁猛地窜了上来,我再次拨通电话:“喂!说好的十分钟呢?现在过去半个钟头了,连个影子都没有!你们这种服务态度,趁早关门算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慌了:“哎呀,实在对不起!马上就到!请您再稍等片刻!”
又是焦灼的三十分钟。我咬着下唇,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在“老公”和“110”两个电话之间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两道雪亮的光束刺破昏暗,由远及近,一辆深灰色的越野车无声地滑停在我的车旁。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男人的脸。路灯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他微微探身:“需要帮忙吗?女士。”
那一刻,他脸上那种毫不作伪的真诚,像一根猝不及防的救命稻草,直直地抛到了我的面前。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太需要了!”
他推门下车,动作利落。深灰色的夹克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他走到我的车前,轻车熟路地掀开发烫的引擎盖,那股混合着机油和金属的热气瞬间扑了出来。
他微微俯身,手指在那些复杂缠绕的管线间灵巧地拨弄、检查。昏黄的光线下,他专注的眉眼有种沉静的力量。
片刻后,他抬起头,额角沾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油污,嘴角却牵起一个干净明朗的弧度:“小问题,处理好了。应该没什么大事,你启动试试?”
他唇边那抹微笑,还有那口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洁白的牙齿,晃了一下我的眼睛。
我带着一丝将信将疑坐回驾驶座,手指搭上启动键,轻轻一按。引擎发出一声顺畅的低鸣,随即平稳地运转起来。
我试探着轻踩油门,车身轻盈地滑了出去,刚才那恼人的“嘭嘭嘭”异响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的好了!”我降下车窗,对着旁边那辆同样缓缓起步的越野车由衷地露出笑容。
车窗里,他按了一下喇叭作为回应,那双深邃的眼睛隔着夜色望过来,目光直接,甚至带着点不加掩饰的探寻。
我心头莫名一跳,飞快地别过脸,脚下油门猛地一踩,跑车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冲进了前方那片被无数车灯切割得流光溢彩的喧嚣地带。
晚风灌进车厢,吹得我耳边的碎发乱舞。直到汇入市中心的滚滚车流,被堵得寸步难行,我才猛地想起——刚才竟忘了说声谢谢。
好不容易龟速开到常去的那家私房菜馆,刚熄火下车,一种奇异的、被注视的感觉便如影随形般贴了上来。
我倏地回头。
果然是他!
2,一顿饭吃得风起云涌。
那辆深灰色的越野车就停在不远处的车位上,他斜倚着车门,姿态闲适,仿佛一直在那里等候。
一股没来由的烦躁瞬间攫住了我。我转过身,语气冷硬,甚至带着点刻薄:“怎么?帮个小忙,就非得让女士请顿饭才算完?”
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过分了。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我只能紧绷着脸,索性让这刻薄显得更真实些。
他微微一怔,随即脸上漾开一个更大的笑容,带着点无赖般的狡黠,竟把那点尴尬消弭于无形:“要是每天帮个小忙,都能换来和美女共进晚餐的机会,”他耸耸肩,语气轻松,“那我可是求之不得。”
“哼!”我故意冷哼一声,抱着手臂,“你这是咒我天天在路上趴窝吗?”
他立刻夸张地做了个“呸呸呸”的动作,伸出一根还沾着点油污的食指,煞有介事地指了指头顶的天空,眼神里带着点认真的警告,“举头三尺有神明,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那副故意装出来的紧张兮兮的模样,像根羽毛轻轻搔过心尖。我紧绷的嘴角差点没绷住,一丝极淡的笑意从心底溜过,又被我强行按了回去。
小样儿!
包厢里灯光柔和,菜品精致。起初的局促很快就在他风趣健谈的引导下消散了。
他懂得很多,从跑车的引擎调校到某个冷门乐队的轶事,再到城市某个犄角旮旯里不为人知的美味小吃店,信手拈来,话题转换得自然流畅。
一顿饭吃得风起云涌,仿佛有某种沉睡了很久的东西在我身体深处悄然苏醒。
我清楚,只要我稍稍流露出一点意愿,身边绝不缺乏殷勤备至的男人。但像这样,无需刻意迎合,无需费力寻找话题,仅仅只是聊天就能如此投契、如此放松,却是一种久违的感觉。
推杯换盏间,他的目光渐渐变了。不再是初见时的坦荡和后来的轻松狡黠,而是变得专注、直接,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侵略性,像探照灯般灼灼地落在我脸上。
我垂下眼睫,专注于盘子里那片雕成花朵形状的胡萝卜,装作浑然未觉。心底却在清醒地嗤笑:本人早就过了为男人一个深情眼神就心跳失序的年纪。
更何况,这般深情款款的逼视,谁知道是不是一个情场老手炉火纯青的标配?
饭局终了。他果然不出所料地开口,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期待:“留个联系方式?下次车子再有问题,随叫随到。”他晃了晃手机。
我犹豫了。指尖在光滑的手机边缘无意识地摩挲着。理智在拉扯。
可另一个声音却在心底细微地叫嚣着——一个优秀异性的主动靠近,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证明:证明我尚未枯萎;证明那被豪宅圈养起来的身体和灵魂,在别人眼中依旧有着值得追逐的光泽。
说到底,我终究未能免俗。
“好吧。”我报出一串数字,看着他低头认真存下。
一丝隐秘的好奇也随之升起:这个看起来游刃有余的、叫郁文峰的男人,会把这种都市男女心照不宣的小游戏,推进到哪一步?
3,三年,足够把一个人打磨成另一副模样。
推开家门,玄关感应灯自动亮起,将空旷的大理石地面照得一片惨白。
才晚上九点多,林当然还没回来。
这栋被无数人艳羡的豪宅,此刻像一座巨大而冰冷的陈列馆,而我就是馆中唯一一件蒙尘的展品:一本被束之高阁、久未翻动的精装书,封面华丽,内页却早已积满了厚厚的、令人窒息的灰尘,日复一日地等待着那只曾充满怜爱与欲望的手来重新开启。
然而,那只手似乎遗忘了我的存在。
于是,我只能日日夜夜地空旷着,被无边无际的寂寞填满。
可今晚,那如影随形的寂寞,竟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我身体里兴风作浪。指尖触碰脸颊,肌肤上还残留着晚餐时被红酒和暖气蒸腾出的、未能完全褪去的淡淡红晕。
这豪宅,这跑车,衣帽间里这些动辄五位数的华服、珠宝,以及所有能想到的奢侈享受,我都有。但它们都是林一个人殚精竭虑、夙兴夜寐挣来的。
在他创业初期,那没日没夜、只有三五杆“枪”的艰苦岁月里,我还安安稳稳地待在一家事业单位,朝九晚五,拿着不多不少的工资。偶尔看他熬得双眼通红,也只是说些“注意身体”“别太拼”之类轻飘飘的关心话。
谁能想到呢?短短几年,他那家小公司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跃成为本城首屈一指的汽车销售巨头,年销售额的数字后面,缀着一串让人头晕眼花的零——据说逼近十个亿!
十个亿……这个庞大的数字每次想起都让我有种不真切的恍惚感。
那个“1”后面究竟拖着多少个“0”?我从未真正去数清楚过。当然,也从未想去弄清楚过。从小家境优渥,虽非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的生活,让我骨子里就缺乏对金钱那种锥心刺骨的渴望和算计。
所以,这份巨大的成功,是林一个人浴血奋战的结果,与我无关!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刺,深深扎在心口,隐秘地痛着。因此,当我享受着这一切时,心底总盘旋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卑怯感。仿佛我此刻优渥的生活,不过是从林那里暂时租借来的华丽戏服,穿在身上,怎么看都觉得不牢靠,随时可能被收回。
林当然是爱我的。那份爱曾经轰轰烈烈,路人皆知。那场极尽奢华的婚礼,至今仍是这座城市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至最”,满足了一个女人所能想象到的所有虚荣。
婚后,他让我辞了职。“在家好好享受,我养得起你!”这是他常说的话,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豪气。“我的,就是你的!”每一个字落在地上都能砸出一个坑。
那时,我是信的。因为我爱他,爱那个为了未来拼尽全力的男人。
可那掷地有声的誓言,已是三年前了。
三年,足够把一个人打磨成另一副模样。不知从哪一天起,林开始晚归。起初还会带着些许歉意,罗列出一大堆理由:晚上要开会,要陪重要客户应酬,要盯着新店的装修进度……
后来,面对我小心翼翼的询问,他渐渐连敷衍都懒得给,常常是沉默着进门,带着一身酒气或烟味,径直走向卧室,倒头便睡,鼾声如雷。渐渐地,我也不再问了。
问了又能怎样?不过是让心口那根刺扎得更深些罢了。
再大的房子,也填不满无孔不入的寂寞。我不想再像个孤魂野鬼,终日在这华丽的囚笼里无声地游荡。我渴望听到孩子的笑声、奔跑的脚步声、肆无忌惮的尖叫声。
我想要一个孩子,一个能把这空旷填满、让这房子真正有“家”的气息的孩子。
然而,每一次提起,林总有各种无懈可击的理由搪塞。起初是“事业刚上轨道,根基不稳,等基础打牢了再要也不迟”。后来,理由更是层出不穷,花样翻新:身体状态需要调整、时机还不成熟、想先带我去环游世界……说得天花乱坠,却唯独没有一句“好”。
到头来,连我自己都觉得索然无味,终于不再坚持。
更何况,他夜夜晚归,回来便鼾声大作,这“孩子”又怎么要得成?
我和林的婚姻,究竟会驶向何方?
这个念头像幽灵,常常在我漫无目的地开车时,毫无预兆地浮现,搅得心神不宁。
4,“老公,我想去参加一个自驾游活动。”
几天后,郁的电话来了。
他的声音在听筒里带着一种跳跃的活力:“嘿,我们公司组织了个自驾游,去南边的云水湖,三天两夜,风景绝美!怎么样,有没有兴趣?特别欢迎你来参加!”
他顿了顿,语气里满是志在必得的兴奋:“我保证,这次活动绝对有声有色,能载入本城自驾游的光荣史册!而且——”他故意拉长了调子,“对你,一切免费!”
隔着电话线,我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眉飞色舞的样子。
那份对某件事充满热忱、两眼发光的模样,像一道强光,瞬间穿透记忆的尘埃,照见了多年前的林。那时的林,也常常这样,像个急于分享宝藏的大男孩,在我面前滔滔不绝地描绘他那些或大或小的“宏图大计”。
“一顿饭的‘交情’,就能换来全程免费?”我故意带着点调侃反问。
“当然!”他回答得理所当然,声音里带着笑意,“有你这样的大美女参加,到时候照片往我们公司门口的宣传栏一挂,就是最好的金字招牌,还愁没人报名?”
这家伙,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你就这么确定我会去?这种事,我总得先问问我家先生的意见。”
“不急,”他语气笃定,带着一种吃定了我的自信,“我等你的好消息。”
这天晚上,一个微小的奇迹发生了。林竟然早早回了家。他随意地陷在客厅那张宽大的沙发里,姿态放松地翘着二郎腿,手里握着遥控器。
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我正趿着软底拖鞋,脸上敷着面膜,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心不在焉地来回踱步。这突如其来的“正常”景象,反而让我有些无所适从。机会就在眼前,可那句“我想去参加自驾游”却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怎么都吐不出来。
也许是我的踱步声暴露了什么,林的目光终于从闪烁的屏幕上移开,投向了我:“怎么了?还不去休息?有事?”
“没……没什么。”我下意识地否认,声音透过面膜显得有些闷。
可心底那份不甘像藤蔓一样疯长,缠绕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犹豫再三,我终于鼓起勇气,语速飞快地说:“老公,我……我想去参加一个自驾游活动,就三天。”
“哦?”林挑了挑眉,视线似乎在我敷着面膜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回到了电视屏幕上。
“可以啊。”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你老一个人闷在家里也不好,出去散散心是好事。注意安全就行,开车别太快,跟紧车队……”他兀自絮絮叨叨地嘱咐着,像在完成一项例行的交代。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我一把揭开脸上的面膜,冰凉的凝胶黏在指尖。
林依旧半陷在沙发里,目光牢牢锁定着电视屏幕,自始至终,没有认真地看我一眼。仿佛他刚才那些话,是对着电视机里某个人在说。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沿着脊椎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噤。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曾几何时,在我还上班的时候,单位组织任何一次哪怕只是郊区的集体活动,林都坚决反对我参加。“外面多乱?你们单位那些男的,谁知道安的什么心?我不放心!……”他当时的语气霸道又充满占有欲。
“听说一起去的,有不少帅哥呢。”我盯着他的侧脸,故意加重了语气,带着点自己也说不清的试探和挑衅。
“呵呵,”他终于转过脸来,冲我笑了一下,那笑容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异常灿烂,甚至带着点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我相信你!”
那笑容,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直直捅进我的心脏。
5,第一次,我和郁站得如此之近。
确定参加之后,郁变得异常积极。他发来详细的行程安排、物品清单,还特意抽空来给我的跑车装上了一台小巧的车载电台。
“这样路上方便联系,整个车队都能通上话。”他调试着设备,动作熟稔。
末了,他得意地拍拍电台外壳,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熟悉的、带着点蔫坏的笑容:“给你编号008!我呢,是007!”他眨眨眼,“嘿嘿,你现在可是我的邦德女郎了!”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吃定我了。
出发那日,天清气朗。长长的车队在集结地排开,各色车辆在阳光下闪着光,引擎低鸣,蓄势待发。郁作为组织者,开着他那辆深灰色的越野车打头,通过车载电台指挥调度,声音洪亮,有条不紊。
车队终于驶上高速公路,将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远远抛在身后,窗外掠过连绵起伏的田野、苍翠的山峦,一种久违的、近乎逃离般的欣K感在我胸腔里鼓胀起来。
车窗摇下,风灌进来,带着自由的气息。
车载电台里传来郁清晰有力的指令,指挥着车队有序变道、调整间距。
突然,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公共频道响起:“现在,有位神秘车友为我们的008号大美女点播一首歌,请欣赏!”
短暂的电流杂音后,王菲空灵而略带沙哑的嗓音瞬间充满了小小的车厢:“忽然间,毫无缘故,再多的爱,也不满足……”
那熟悉的旋律,那直抵心底的歌词,带着猝不及防的忧伤,像潮水般瞬间将我淹没。
我立刻拨通郁的手机,语气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嗔怪:“谁点的?这么……无聊!”
电话那头传来他低低的笑声,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得意:“还能有谁?你的专属007呗!他也不想这样,可谁叫我们008这么有魅力呢?让人R不住想献歌一曲……”
这个无赖!
我挂断电话。王菲的歌声还在忧伤地流淌,像一条冰冷的溪流。然而在心底深处,却有一丝极其微小、不受控制的雀跃,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云水湖果然不负盛名。湖水澄澈碧蓝,倒映着连绵的远山和天空的流云,如同一块巨大的翡翠镶嵌在群山之间。
晚上,湖边开阔的草地上燃起了篝火,火光跳跃,映照着车友们兴奋的脸庞。
赞助商们轮番上台,慷慨激昂地推介着自己的产品,声音被晚风吹得有些模糊。
晚会的压轴环节,是评选本次活动的“最佳车友”。当主持人念出“008号,童雨欣”和“007号,郁文峰”时,喧闹的人群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S意的起哄声。
我有些意外,下意识地看向郁的方向。他也正看过来,隔着攒动的人头和跳跃的火光,朝我扬了扬下巴,笑容在篝火的映照下格外明亮。
我们并肩走上临时搭建的小舞台,聚光灯和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第一次,我和他站得如此之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青草和篝火烟气的味道。
颁奖嘉宾递过小小的奖杯和纪念品。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郁却频频侧过脸来看我。
篝火的光在他眼眸里跳跃,闪烁着一种近乎灼热的光芒,那眼神专注得近乎放肆,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探究和……占有欲;像某种带着毒性的藤蔓,丝丝缕缕缠绕过来,试图将我麻痹,直至成为一具可以任他操控的木偶。
我心头警铃大作,面上却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避开他过于直接的目光。
掌心握着冰凉的奖杯底座,沁出的汗意却暴露了那一瞬间的慌乱。
晚会结束,人群散去,各自回到湖边度假酒店的房间。我刷开房门,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崭新木质家具的味道扑面而来。房间很大,布置雅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沉入墨色的湖面,几点疏星倒映其上。
可这陌生的空间,这过分的安静,却让我心头莫名地升起一股发怵的感觉,仿佛被遗弃在世界的角落。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郁的名字。
我盯着那闪烁的名字,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指尖悬在接听键上,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划开了屏幕。
“嘿,”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微醺的慵懒和试探,“一个人待着很闷吧?我过去陪你聊会儿天。刚拿到赞助商送的好酒,一起尝尝?”
我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了几秒,然后我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脆,甚至带着点回音。
而笑声,有时候就是最好的回答。
郁在那头也笑了,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和一丝得逞般的急切:“你等着,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我走到窗边,看着墨色中模糊的湖面轮廓。
男人啊!……心底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6,我被他逼到角落,退无可退。
门铃响起,短促而清晰。
我打开门,郁站在门口,手里果然拎着一瓶威士忌。走廊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高大的轮廓,脸上带着笑意,眼神比篝火旁更加灼热。
“动作挺快。”我侧身让他进来,语气故意带上点刻薄,“这么熟练,像一只闻着花香就扑的蝴蝶。”
郁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化开,带着点无奈:“在你眼里,我就这形象?”
他显然不是第一次领教我的伶牙俐齿,很快便恢复了自如,熟门熟路地走到小圆桌旁放下酒瓶,“看来得努力扭转一下刻板印象了。”
他倒了两杯琥珀色的酒液,递给我一杯。房间里只开了壁灯,光线暧昧不明。威士忌醇厚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在无声地缠绕、收紧,酝酿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在这场无声的追逐游戏里,我和他,都心知肚明地扮演着彼此需要的角色,是互相试探的猎物,也是煽动情欲的道具。
只是,我早已荒疏了这种戏码;而他,却显然是此中熟手。
他靠近一步,身上那股混合着酒气和男性气息的味道变得浓烈。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几乎贴上冰凉的落地窗玻璃。他眼中笑意更深,带着狩猎者的笃定,又逼近一步。
我退,他进。空间被无声地压缩。
他的目光像带着温度的手指,一寸寸拂过我的脸颊、嘴唇、颈项……
我被他逼到角落,退无可退。
他猛地伸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我拉入怀中。男性的体温和力量瞬间将我包裹。我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身体僵硬。他却把这微不足道的反抗当成了欲拒还迎的羞涩,低笑一声,手臂收得更紧。
下一刻,他滚烫的唇带着威士忌的气息,不容分说地压了下来。
他的吻热烈而强势,带着不容置疑的掠夺意味,撬开我的齿关。我被动地承受着,口腔里弥漫开陌生的烟草和酒液混合的味道。
我努力集中精神去感受,试图捕捉一丝能让自己沉沦的心悸。然而,没有!心跳平稳得近乎冷漠,像在旁观一场与己无关的戏码。
他果然是个老司机!动作流畅得毫无滞涩。
就在他的手带着灼热的温度,意图明确地、熟练地探向我后背的拉链,指尖甚至已经触碰到内衣搭扣边缘的皮肤时——我猛地加大了挣扎的力度。身体语言清晰地传递出抗拒的信号:停下!到此为止!
我有我的底线。身体像一张绷紧的弓,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推开他。
郁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激烈地反抗。他的动作僵住了,眼中浓烈的欲望被错愕和一丝明显的挫败感取代。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被打断的不悦,刚才的旖旎氛围荡然无存。
僵持了几秒,他终究松开了钳制着我的手臂,那股逼人的热度和力量瞬间抽离。
颓唐清晰地浮现在他英俊的脸上。我深知,一个兴致被打断、感到挫败的男人,是不会再有耐心陪你闲聊扯淡的。
我迅速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服和凌乱的发丝,动作带着刻意的疏离。然后,我走到门边,替他打开了房门。
走廊的光线泄进来。我微微弯了一下腰,嘴角甚至牵起带着点恶作剧意味的笑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晚安,郁总。”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未消的欲念,有被拒绝的恼怒,或许还有一丝困惑。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拿起桌上的酒瓶,沉默地走了出去。
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和那个带着侵略性的身影。我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还好,我终究没有被谁吃定。
重新躺回床上,身体陷入柔软的被中。我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简洁的几何图案吊灯。白色的光晕在眼前模糊、扩散,渐渐地,那光晕里竟清晰地浮现出林的脸。
不是现在的林,而是大学时代的林,创业初期的林。
是那个会在拥挤的食堂里把一块糖醋排骨夹到我碗里的林;是那个在出租屋的灯下,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兴奋地跟我描绘未来蓝图的林;是那个在瓢泼大雨中浑身湿透地跑来,只为给我送一把伞,自己却傻笑着淋成落汤鸡的林;是那个在婚礼上,当着所有宾客的面,颤抖着声音说“我会爱你一辈子”的林……
那些细细碎碎、曾经以为微不足道的恩爱场景,此刻像被按下了快进键的电影胶片,带着巨大的轰鸣声,在我眼前轰隆隆地翻滚、重现。甜蜜的、心酸的、温暖的……无数画面交织重叠,最终汇聚成一股汹涌的洪流,狠狠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囤积了太久太久的泪水,终于决堤。它们汹涌地涌出眼眶,顺着太阳穴滑入鬓角,洇湿了枕头。
不!不是为了林,更不是为了这短暂的暧昧游戏,而是为了那个曾经深爱着的、也被深爱过的自己;为了那个在漫长等待和无声冷落中逐渐迷失的自己;为了那份被时间、被成功、被冰冷的豪宅一点点蚕食消磨的爱情……
泪水滚烫,灼烧着皮肤。不知哭了多久,直到胸腔因为抽泣而隐隐作痛,直到嗓子干涩发紧。
最终,一股强烈的疲惫和更深的心痛席卷而来——有什么好哭的呢?为一段早已变质、面目全非的感情?不值得!我曾经那么骄傲!
我猛地闭上眼,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用力地吐出;像是要把胸腔里所有积压的委屈、不甘和脆弱都彻底排空。
泪水奇迹般地止住了。
再睁眼时,视线依旧模糊,但眼神却一点点地冷硬、清明起来。
7,“在宾馆里……你们干的好事!”
活动结束,回到那座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繁华牢笼。
郁的电话和短信如影随形,带着显而易见的不甘和试探。手机屏幕一次次亮起,那个名字固执地跳动着。我任由那些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在屏幕上堆积,像一堆被遗弃的垃圾。
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早已汹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终于,在一个林难得没有应酬、却也依旧沉默的晚餐后,那根紧绷的弦断了。林“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昂贵的红木餐桌上,震得碗碟轻响。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双眼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
他指着我,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声音带着一种撕心裂肺般的哭腔:“童雨欣,我对你不好吗?!你要什么我给什么!我把心都掏给你了!我这么爱你!这么信任你!结果呢?!结果就是你背着我,跟那个修车的……那个郁文峰!在宾馆里……你们干的好事!”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对得起我吗?!你这个……可耻的背叛者!”
餐厅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冰冷刺目的光,将他脸上扭曲的愤怒、痛苦和那份被欺骗的、难以置信的“受伤”照得纤毫毕现。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碗里的汤早已凉透。听着他字字泣血般的控诉,看着他表演得淋漓尽致的“被背叛者”的痛苦,心底却是一片冰封的荒原,只有无尽的冷笑在盘旋。
你还爱我吗?林。还有,谁才是真正的背叛者?林。
这些话在我舌尖滚了滚,终究没有问出口。所有的辩白都显得苍白而可笑。因为这本就是我亲手揭开序幕、等待他粉墨登场的一场戏。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阳光很好,我像往常一样开着跑车在城市里游荡,试图驱散那蚀骨的寂寞。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前方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吸引了我的注意——是林的车。
一丝久违的、想给他一个惊喜的念头冒了出来。我悄悄尾随了上去。
然而,他的车并没有驶向公司,也没有回家。它像幽灵一样,在繁华的街道兜兜转转,最终鬼祟地驶入了市郊一片幽静的高档别墅区,停在了一栋白色小楼前。
车门打开,林走了下来。紧接着,副驾下来的,是一个穿着米白色套裙、身姿干练的女人——陈薇——林的得力助手,公司的元老,他的左膀右臂。
林很自然地伸出手臂,揽住了陈薇的腰。陈薇侧过脸对他笑了一下,笑容温婉而依赖。两人姿态亲密地相拥着,走进了那栋白色小楼的大门,身影消失在门后。
那一刻,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空。
我坐在车里,手脚冰凉,像一尊被冻住的雕塑。车窗外是明媚的阳光和绿树,车内却冷得像冰窖。时间失去了意义。
直到夜幕低垂,繁星爬满天幕,我口袋里的手机才嗡嗡震动起来。
屏幕上闪烁着“老公”两个字。我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屏幕暗下去。它又固执地亮起。我面无表情地滑动屏幕,关机。世界彻底安静了。
黑暗中,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几年来盘踞在心底的那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卑怯感——那份总觉得自己不配享有这一切的惶恐,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它们化作滚烫的泪水,奔流不息。
我想起大学时,林在樱花树下笨拙而真诚地表白:“雨欣,我爱你!”想起婚后,他无数次拍着胸脯,斩钉截铁地承诺:“我的,就是你的!”
那么,此刻他怀里抱着的那个女人……也是我的吗?
荒谬的念头闪过,竟让我在泪水中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无声的惨笑。
他的身体早已背叛,那么他的心呢?是否也早已将我驱逐出境?
那一刻,我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我彻底死心、也让我彻底解脱的答案。
8,答案早已显露端倪。
其实,答案早已显露端倪。从他异常“大度”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鼓励我去参加郁组织的自驾游那一刻起,冰山就已露出一角。
在这座城市里,想了解一个人的底细,只要肯花点心思和金钱,并非难事。我很快便知道了郁的身份——一家规模不大但技术不错的汽车维修公司老板。更关键的是,他的公司几乎完全依靠林的公司庞大的售后服务业务支撑着。他是依附于林这棵大树而生存的藤蔓。
而那天我的车子抛锚,我拨打的维修电话,正是郁的公司。他亲自赶来,却自始至终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精心导演了一场看似浪漫的“偶遇”。
我起初想不通,郁哪里来的胆子,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觊觎林的妻子?难道不怕得罪了林这尊财神爷,以后没饭吃吗?
直到那次篝火晚会上,赞助商名单滚动播放,我清晰地看到了林的公司那醒目的LOGO赫然在列!所有的疑团瞬间豁然开朗——只有林默许、甚至是授意,郁才敢!
只是,林何必把事情搞得如此复杂?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是怕直接摊牌摆脱不了我?还是怕……摆脱我时,会损失更多的财产?
是了,一定是这样!那个“1”后面拖着的、让我数不清的“0”,才是他真正割舍不下的东西。他舍不得的,绝不是我童雨欣这个人。
既然如此,我加速成全他。
于是,在湖畔宾馆那个暧昧的夜晚,当郁忘情地吻下来,试图将我变成他的掌中猎物时,我悄悄掏出手机,按下了拍照键。
那张角度暧昧、光线朦胧的照片,通过一个新买的、无法追踪的号码,精准地发送到了林的手机上。
既然他的心早已背弃,我又何必再苦苦挽留这具名为婚姻的空壳?我童雨欣,从来都是一个骄傲的、倔强的人。我只是想亲手撕开这层虚伪的遮羞布,早一点弄个明白,早一点挣脱这令人窒息的牢笼。
律师的效率很高。财产的分割协议书摆在面前时,林显然做了万全的准备,条条款款都经过了精心设计。那几个亿的庞大资产,最终落到我名下的数字,被压缩到了他所能容R的“最小损失”范围。当然,不属于我的,我本就不想带走。
我拿起笔,指尖没有一丝颤抖。签名落下的笔迹,清晰、流畅,像一把锋利而决绝的刀,干净利落地斩断了过往的一切。
走出民政局那冰冷的玻璃门,盛夏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刺得人眼睛发痛。
我和林在台阶上短暂地停步。他衬衫笔挺,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混杂着解脱、疲惫和一丝属于胜利者的倨傲神情。
“再见。”我主动开口,甚至还朝他微微颔首。
阳光炽烈地打在我的脸上,我忽然牵起嘴角,对着旁边的玻璃门,无比轻松地、甚至是灿烂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毫无阴霾,像山涧奔流的瀑布,明晃晃地流泻了满脸,带着一种脱胎换骨般的明亮。
林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错愕清晰地写在他的眼睛里,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般的茫然。
显而易见,在他的剧本里,此刻该哭的人是我,该带着胜利微笑离开的人,是他才对。
我转过身,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而坚定的回响。
那些曾经铁打一般、掷地有声的誓言,到头来也不过像一缕掠过湖面的微风,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真正留下。
可我不想去恨林。他也曾真心爱过,只是那份爱终究没能敌过时间、欲望和那庞大财富带来的眩晕。仅此而已。
那座豪宅再大,终究装不下一个活生生的人真正需要的温暖。我的身体,只需要一张能安睡的床,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屋檐。我的灵魂,渴求的从来都只是一点点真挚的、无需盟誓却至死不渝的爱意。
可惜,林从来都没有真正懂过。
9,结局。
我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手指握上熟悉的方向盘。
后视镜里,林的身影还僵硬地立在民政局门口的台阶上,在炽烈的阳光下缩成了一个渺小的黑点。
我深吸一口气,启动汽车。强劲的发动机发出一声低沉而悦耳的咆哮,如同压抑已久的猛兽终于挣脱了锁链。
我毫不犹豫地踩下油门,红色跑车像一道离弦的火焰,瞬间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河,向着前方未知的、却无比宽阔的道路疾驰而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