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北海,我再次和父母住在同一屋檐下。到目前为止,我们相处平静,没有矛盾,我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其实我父母没有太大的变化,变化更大的,是我看待他们的目光。现在我能看到,他们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的存在,而不是作为我的爸爸、妈妈这样的角色。
我看到,我的爸爸是一个特别紧张的人,他用尽全力维护着他的世界的秩序。从他的角度来看,别人才是破坏他的安全感的人。无论外界怎么“破坏”,我爸爸都会努力地进行重建,还原他的世界,也还原他的安全感。于是,在家庭中,我们的"破坏“和他的”重建”,经常形成不可调和的矛盾。
前两天的一个下午,我父母已经准备好了晚餐,但楷楷想单独下面条吃。当时家里没有面条,爸爸说,他可以去买。出门前,爸爸认真地嘱咐楷楷:“我可以去买面条,但是如果别人没有卖的,那我就没办法了,那就只能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了。”
楷楷表示同意。我听了这话,心里有那么一丝不对劲的感觉飘过,但我没有在意。
过了一会儿,我爸爸回来了,他说没有面条卖,只能家里有啥就吃啥,楷楷顿时大感失望。
这时我明白自己为啥觉得不对劲了,面条又不是什么很稀罕的物品,怎么会没有卖的呢?更奇怪的是,我爸爸还没出门,似乎就已经预判到了,面条是有可能买不到的。
现在我已经比较清楚,该如何与我爸爸对话了,我需要先弄清楚,我爸爸当下既定的脑回路是什么样的?因为只要他制定了某个程序,就会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其中,屏蔽外界其它信号。
我问爸爸:“你去哪里买的?”
爸爸说:“我每次都在某某家买,今天他没有开门。”
我问:“旁边小超市去看过没有?”
爸爸说:“小超市没有,只有某某家才有,但某某家今天没开门。”
我说:“面条只有某某家才有?不太可能吧?小超市随便什么牌子的面条都没有吗?”
爸爸说:“小超市只有筒子面,我要买手工面,只有某某家才有。”
楷楷嚷了起来:“我要的就是筒子面啊!我什么时候说要吃手工面了!”
爸爸说:“筒子面不好吃,煮不烂,嚼不动。”他开始努力告诉楷楷,手工面有多好,楷楷则着急地和他争辩,筒子面也很好吃。
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弄明白了,我爸爸此时的程序是,他只能接受某某家的手工面,这家没有,就等于哪哪儿都不卖面条。
我给正在外面吃粉的老公打电话,问他吃完没有?说来好笑,老公也不想吃家里的晚餐,自己先出去吃粉了。老公走后不久,楷楷提出他要吃面。这对我爸爸来说,真的太失控了,他已经尽力在容忍了。
老公说,他刚吃完,正在往回走。我说:“行,楷楷想吃面条,你买回来吧。”
爸爸讪讪地站在那里,有些尴尬,也有些茫然。“失控”的局面一再扩大,我竟然越过了他的控制,让老公去买面了。
没多久,老公就回来了,他不仅买了面,还买了点白菜。我爸爸说:“家里有菜呀。”
老公说:“楷楷喜欢吃青菜面条,我看这菜挺好的,就顺手买了。”
爸爸说:“好吧,我来下吧。”他已经尽力在接受这一切了。
老公说:“没事没事,我来下。”
老公就高高兴兴给楷楷下了一碗面条,楷楷的心愿满足了。
吃着吃着,楷楷突然问爸爸:“外公,你为什么不想买筒子面?”
爸爸说:“我觉得筒子面不好吃,也担心你只吃这一次,剩下的浪费了。”
这次爸爸说了实话,他从一开始想去买手工面,就是因为手工面可以一份一份的买,楷楷吃一份,他就买一份,这样可以精确控制。
我对爸爸说:“没事,不会浪费的,吃不完的面,我带回武汉去。”
爸爸点点头,表情很平静。
这个场景让我想起,过去无数次,只要我没到饭点时肚子饿了,爸爸就会尽全力阻止我吃东西,直到最后终于熬够时间,达到饭点。
过去,小小的我痛苦,愤怒,对这些事无能为力。现在,我有能力突破他的程序了,我看到,原来爸爸是那么紧张,恐惧,他以为只要一切如程序般运转,他的世界就能安全。他将自己禁锢在一个极小的世界里,也想把我留在那里,因此我们之间冲突不断。
我离开了那个精确控制的世界,获得了更广阔的生命,但我允许爸爸还继续留在那里。当我看到这些时,我的内心便没有了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