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头砸在板结的土块上,溅起的泥点粘在裤脚,半天也干不透。陈胜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阳光把他的影子缩成田埂上一小团黑。旁边的雇农凑过来递水,粗陶碗沿还沾着麦麸:“陈大哥,再使劲也没用,这地是地主家的,咱们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接过碗,水顺着嘴角流到脖子里,凉得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瓜。“这辈子?” 陈胜望着远处连绵的丘陵,风把田里的麦浪吹得翻涌,“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雇农愣了愣,随即笑出了声:“鸿鹄?咱们能混个饱饭就不错了,还敢想那些?” 陈胜没再说话,只是把锄头往土里扎得更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 他心里清楚,这话不是说给别人听的,是说给埋在泥土里的自己。

秦二世元年七月,陈胜和九百个戍卒被征发去渔阳。雨下了七天七夜,泗水的支流漫过堤岸,把去往渔阳的官道泡成了烂泥塘。队伍在大泽乡停了下来,带队的将尉把鞭子甩得啪啪响,骂骂咧咧地催着赶路。陈胜拉着吴广躲在帐篷角落,吴广的草鞋早就磨破了,脚底板渗着血:“陈大哥,再走不到,咱们都得被砍头。”《史记》里写 “失期,法皆斩”,这六个字像块石头压在所有人心里。陈胜摸了摸怀里藏的半块干粮,那是出发前母亲塞给他的,现在硬得能硌牙:“不能就这么死了。要么反,要么活。”

当晚,陈胜找吴广商量,两人蹲在篝火旁,火星子溅到吴广的袖口,烧出个小洞他也没察觉。“怎么让大家跟着咱们?” 吴广问。陈胜从怀里掏出一块帛布,用炭笔在上面写 “陈胜王” 三个字,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狠劲:“把这个塞到鱼肚子里。” 第二天,戍卒去河边捕鱼,剖开鱼腹看见帛布,惊得手里的刀都掉了。到了夜里,陈胜又让吴广去营地附近的祠庙,点起篝火,学狐狸的叫声喊:“大楚兴,陈胜王!” 戍卒们从帐篷里探出头,看着跳动的火光和模糊的树影,有人开始小声议论:“难道是天意?”

没过两天,吴广故意在将尉面前抱怨赶路慢,将尉本就因为误期心烦,一听这话勃然大怒,抄起鞭子就往吴广身上抽。鞭子抽破了吴广的衣服,血渗出来,染红了粗布。陈胜在人群里看得眼睛发红,突然冲上前,一把夺过将尉手里的鞭子,扔在地上。将尉拔出剑要刺他,陈胜侧身躲开,反手抓住将尉的手腕,用力一拧,剑 “哐当” 掉在地上。他捡起剑,对着将尉的胸口刺了过去,鲜血喷在他的脸上,热得发烫。另一个将尉想跑,吴广冲上去,用木棍砸在他的后脑勺上,人应声倒地。

陈胜提着剑,站在高坡上,对着围过来的戍卒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风吹着他的头发,脸上的血还没干,眼神却亮得吓人。戍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攥紧了手里的锄头,有人想起了家里的妻儿 —— 失期是死,反了或许还有活路。一个年轻的戍卒先喊:“我跟着陈大哥!”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响应,声音像滚雷一样,在大泽乡的上空炸开。他们用树枝做旗帜,用锄头当兵器,就这样举起了反秦的大旗。

攻占大泽乡没费多少劲,守军本来就不多,见他们人多势众,没打几下就投降了。陈胜把缴获的粮食分给大家,又拿出兵器武装队伍,接着往蕲县打。蕲县的守将闭门不出,陈胜让士兵在城外喊话,说只要投降,就不伤害百姓。守将怕了,夜里打开城门,投降了起义军。从大泽乡到蕲县,再到铚、酂、苦、柘、谯,起义军一路打过去,队伍像滚雪球一样壮大,到攻陈县的时候,已经有了战车六七百辆,骑兵一千多,士兵好几万。

陈县是个大城,城墙又高又厚,守军抵抗得很顽强。陈胜亲自督战,让士兵搭起云梯,往城墙上爬。箭像下雨一样射下来,不少士兵中箭倒地,但没人后退。打了三天三夜,终于攻破了城门。进城后,陈胜召集当地的三老、豪杰来议事,那些人穿着体面的衣服,对着陈胜拱手:“将军身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功宜为王。” 陈胜看着他们,又看了看身边浑身是伤的吴广,沉默了片刻 —— 他想起当年在田里劳作的日子,想起母亲的叮嘱,最终点了点头:“那就立为楚王,国号张楚。”

称王之后,陈胜派吴广带兵去攻荥阳,又派周文率队往西打,直逼函谷关。吴广到了荥阳,遇到了李斯的儿子李由,李由死守荥阳,吴广打了几个月也没攻下来。而周文一路很顺利,很快就打到了戏,离咸阳只有一百多里地。秦二世慌了,赶紧派章邯把骊山的刑徒放出来,编成军队去抵抗周文。那些刑徒本就对秦朝不满,却被章邯逼着打仗,周文的军队没防备这一手,打了个大败仗,周文自杀了。

消息传到荥阳,吴广的部下田臧心里慌了,他觉得吴广太固执,攻不下荥阳还不让撤退,就假传陈胜的命令,杀了吴广,把吴广的首级献给陈胜。陈胜看着吴广的首级,手都在抖 —— 那是和他一起在大泽乡举旗的兄弟,是一起挨过饿、一起流过血的人。可当时章邯的军队正往陈县打过来,起义军人心惶惶,他要是追究田臧,队伍可能就散了。最终,陈胜咬了咬牙,任命田臧为上将,让他继续带兵。夜里,他独自一人坐在宫殿里,看着桌上的灯烛,想起吴广当初递给他的那碗水,眼泪悄悄掉了下来。

田臧也没撑多久,很快就被章邯打败,战死了。章邯的军队一路打到陈县,陈胜亲自带兵抵抗。城外的厮杀声震天动地,箭羽飞过城墙,插在宫殿的柱子上。陈胜拿着剑,站在城头上,看着自己的士兵一个个倒下,心里像被刀割一样。陈县还是丢了,他带着残兵往汝阴撤退,路上又遇到秦军的追击,队伍越打越少。

到了城父,天色已经黑了,陈胜找了个破庙休息,身边只剩下几个亲信,还有车夫庄贾。他太累了,靠在墙上就睡着了,梦里又回到了大泽乡,田里的麦子长得绿油油的,吴广在旁边笑着递水给他。突然,一阵剧痛传来,陈胜睁开眼,看见庄贾手里拿着刀,刀上还沾着他的血。“你为什么?” 陈胜的声音很轻,像风中的烛火。庄贾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发颤:“我想活…… 秦军说了,杀了你,能封官。” 陈胜想站起来,却没力气,他看着庄贾,又望向陈县的方向,眼里满是不甘,最后头一歪,没了气息。

后来,刘邦带兵打进咸阳,灭了秦朝。他路过陈县的时候,特意派人去给陈胜扫墓,还追谥他为 “隐王”。有人说,陈胜称王之后变了,杀了当初认识的故人,忘了初心;也有人说,他只是个雇农,能掀起反秦的大旗,已经很了不起了。可只有陈胜自己知道,在陈县宫殿里,他看着自己身上的锦衣,偶尔会想起当年沾着泥点的粗布衫;在打败仗的时候,他摸着怀里母亲给的那块干粮的碎渣,会后悔当初没好好和母亲道别。

如今,大泽乡的田埂还在,风吹过麦田,像当年一样翻涌。偶尔有人路过,会想起两千多年前,这里有个叫陈胜的人,喊出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的话。那句话像一粒种子,埋在土里,每当人们觉得命运不公的时候,它就会悄悄发芽 —— 原来,反抗的勇气,从来都不是天生的,是从泥土里、从饥饿里、从对活下去的渴望里,一点点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