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大姐是暴走团成员，有一次小区起火，他们整个团的人堵住了消防通道。

我上前去交涉，她却说：「让不让要看领队的旗帜，队形散了要扣操行分。」

1.

浓烟已经从隔壁单元的十楼窗户里滚滚涌出，空气中开始弥漫刺鼻的焦糊味。

消防通道前，二十几位统一穿着荧光绿马甲的大叔大妈，保持着两列纵队，在原地踏着步，领队的大喇叭还循环口号。

领队：走出健康！团员：走出快乐！

领队：锻炼身体！团员：保卫自己！

领队：天天徒步！团员：天天进步！

领队：一二一！团员：健康幸福属于你！

我看见暴走团里一个熟悉的面孔，赶紧上前抓住她的胳膊。

「刘姐！着火了！消防车进不来，要出大事的！」

刘姐，我的邻居，此刻脸上却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固执。她甩开我的手，指了指队伍最前方一个举着红色三角旗的男人。

「你说了不算，得看王队的旗语！我们是有纪律的团，队形散了，月底操行分扣光，优秀团体奖就拿不到了！」

她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对我「不懂规矩」的责备。

队伍里其他人也七嘴八舌起来。

「就是，乱了队形像什么话！」

「消防车等一会儿怎么了，火又没烧到我们这边。」

「坚持一下，领队正在联系上级呢！」

上级？火场里的上级是消防员！

我气得浑身发抖，但是跟他们根本说不清。

这时物业小李也终于赶到了现场。

「怎么都堵在这儿！消防车马上就到了！」

他跑得满头大汗，衬衫都贴在了背上，手里攥着的对讲机还刺啦刺啦地响着。

我才准备上前，刘姐就一把抓住了小李的手把我挤开。

「你来得正好！不是我们不让，是我们的队形不能乱！领队没发话，我们谁动了都要扣集体分的！你快跟我们王队长说！」

小李显然没遇到过这种逻辑，愣了一秒，几乎是在吼了，「刘阿姨！着火了！是着火了！还管什么队形分啊！快散开！」

「那不行！」

队伍里其他的人附和，「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们是有组织的！」

「就是，就是！」

小李的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他一跺脚，挤过人群，对着最前面的中年男人喊道，「王队！王队长！让你的队伍立刻散开！立刻！消防通道必须畅通！」

王队长面目和善，听说退休前是什么砖家，「李经理，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

「我正在联系总领队，这解散的口令得有流程。」

2.

没想到他们连物业的话也不听，我和几个业主急得不行，这时一个男业主直接上前。

「流程你妈！」

一把抢过王领队手里的大喇叭，关掉了音乐，刺耳的音乐戛然而止。

这一下彻底的激怒了暴走团的成员们。

刚刚还只是固执和冷漠，此刻瞬间转化为被冒犯的集体愤怒。对他们而言，这面旗帜、这个喇叭、这进行曲，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仪式象征。

「你干什么！」王队长第一个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伸手就要夺回喇叭，「你怎么能抢东西！还有没有规矩了！」

「反了天了！」刘姐尖声叫道，「我要报警把你们统统抓起来！」

荧光绿的人群非但没有散开，反而更加紧密地围拢起来，几乎要小李和我吞没。有人甚至用手指着小李的鼻子骂骂咧咧。

混乱中，不知谁推搡了一把，男业主手里的喇叭「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小李赶紧上前去捡，反而不小心把喇叭给踩碎了！

瞬间，暴走团的人群情激愤，「一个小物业，敢跟我们动手？我们的设备是你能碰的吗？」

「道歉！必须道歉！」

「无法无天了！」

「堵着！今天不说清楚谁也别想过去！」

小李被推得一个趔趄，他看着眼前这群不可理喻的人不知如何是好，他猛地回身对着那辆已经清晰可见、却被卡在最后十几米无法前进的巨型红色消防车，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嘶声狂吼。

「消防员同志！通道被堵死了！他们不让！请求疏通！请求强制疏通！」

这句话，像一颗冰冷的炸弹，在沸腾的人群中炸开。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了一下。

几乎就在小李话音落下的下一秒，消防车副驾驶的门猛地打开。

一名穿着防火服的消防员跳下车。

「怎么回事？」

看见消防员来了，我和小李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结果下一秒就看见刘姐扑向消防员，「警察同志！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3.

消防员正急着奔赴火场，猛地被人拉住，愣了一下，眉头死死拧紧。

他显然没料到会遇上这么一出，语气急促而严厉，「放手！我不是警察！我在执行任务！」

「就是他！还有那个物业的！」刘姐却不依不饶，另一只手猛地指向还瘫坐在地的小李，以及旁边的我。

「他们抢我们东西！骂人！还要打人！您看看，把我们这队伍都给冲散了！您得管管啊！」

她这话仿佛一个信号，几个刚才也被吓住的老团员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附和。

「对！太野蛮了！」

「吓死我们了！心脏病都要犯了！」

「警察同志您得主持公道！」

消防员被团团围住，脱身不得，脸上的焦急和怒火几乎要喷涌出来。

「各位叔叔阿姨！现在不是走操的时候！」

「楼里可能还有人没出来！消防车晚上一秒，火就大一片！烧的是别人的家，是人命！」

「今天谁不让开，耽误了救火，那是违法！要负法律责任！你们整个团都担不起！」

最后几句话，他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吼出来的。

小李猛地一把将躲在人群后方的王队长拽了出来，推搡到众人面前。

「他是领队！旗在他手里！他可以命令这些人！让他说话！」

「王队！你快说句话啊！」刘姐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老王，你快跟消防同志解释解释我们的规矩！」另一个团员也催促道。

消防员的目光锐利地投向王队长。

王队长嘴唇哆嗦着。他手里的那面小旗子，此刻重若千钧。

「我……我……」

「所以是你下令不让他们让开的？」消防员厉声追问。

「不不不！我……我没说不让……我……我正在请示总领队……」

他情急之下，又把那套官僚说辞搬了出来，试图撇清自己的责任。

「请示？」消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火都快烧到眉毛了，你跟我讲请示？」

火越烧越大，空气中已经有了刺鼻的声音，远处群众发出惊呼，有人为了躲避火情，爬到了窗台上！

4.

「看那边！窗台上有人！」远处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所有人的目光猛地甩向起火单元的三楼。

只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翻滚的黑烟中踉跄地探出窗户，跨坐在窗台上，一条腿悬在外面。

「危险！别跳！」

「回去！快回去！」

惊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就在这时，真正的警车声音由远及近。两辆派出所的巡逻车闪着蓝红警灯，疾驰而来。

几名民警迅速下车，他们一眼就看到了被围住的消防员和混乱的人群。

「怎么回事？！都让开！不要妨碍消防救火！」为首的警官厉声喝道，声音自带威严。

「现在！立刻！马上！让你的队员全部散开！靠边站！」民警指着王队的鼻子，命令不容置疑，「否则第一个追究你的责任！妨碍救火，你是首要责任人！」

「首要责任人」这五个字，像一把铁锤砸碎了王队长最后一丝侥幸。

他浑身一颤，再也顾不得什么总领队、什么操行分了。

他猛地转过身，面对着暴走团的队伍。

「散开！快散开啊！都靠边！快让消防车过去！快啊！！！」

荧光绿的人群愣了一下，看着他们崩溃的领队，最后一点集体凝聚力也消散了。他们有些慌乱地向两侧退去，让出了那条早已该畅通无阻的通道。

通道彻底打开了。

那位被纠缠的消防员终于脱身，他甚至没回头再看一眼，只是对民警们快速点了下头，转身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了火场。

民警迅速控制了场面。他们不是来断案的，是来保障救火通道绝对畅通的。

小李在我搀扶下站起来，我们看着终于彻底畅通的通道，心是落了地，却沉甸甸的。

救火的人来了，麻烦却以另一种更荒诞的方式，刚刚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