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非洲加纳靠近大西洋处,有一个地方叫“黄金海岸”。
黄金海岸?这个名字很吸引中国人,因为中国人从古至今就对黄金有一种莫名的崇拜。
巅峰时期,差不多有5万中国人前去非洲淘金,所谓富贵险中求,有些人一夜暴富,有些人客死异乡……
一、突然暴富的同乡
我叫李津辉,记得2008年深秋,我蹲在自家开裂的土墙根下,遥望远处大山的轮廓,就像一道溃烂的伤疤,山体被早年无序开采的矿洞啃噬得千疮百孔。
我这里是广西上林县,十年前政府封山时的爆破声仿佛还在耳畔,震得我手里的搪瓷杯子都抓不稳,这杯子是我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杯身上"劳动模范"的红漆字已被磨成淡粉色。
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从事矿工挖矿多年,没发到财,却得了尘肺病,已于多年前去世。
"阿辉!快来看电视!"母亲惊呼着叫唤。
老式显像管电视机里,同村的痞子阿强正站在一辆奔驰轿车旁接受采访,车漆映照着他脖子上小指粗的金链子,直晃人眼。
"在非洲加纳三年,每天睁眼就是数钱!"阿强对着镜头咧嘴笑,神情得意忘形,"现在回乡投资房地产,振兴家乡经济,感谢政府发的奖状!"
我掐灭烟头,手指被烫出个红印,前些年阿强离家到非洲打拼时还穿着掉色的迷彩服,如今回来后却摇身一变成功企业家,像镀了层金身。
“阿强这混子,何德何能赚到大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关掉了电视想静一会。
突然屋外传来阵阵嘈杂声,我抄起墙角的铁锹冲了出去,发现是村里一帮小孩正在扒拉空地上嗮的玉米。
"小屁孩,快滚回家去!"我扬起铁锹,孩子们哄笑着一溜烟逃开。
这也不怪我内心憋屈,以前种玉米还能挣钱,如今亏得连鬼都嫌,即便不种地外出到大城市务工,收入也寥寥无几,这世道,普通人挣钱真的难。
深夜,我蹲在茅厕里翻看乡里流通的一些宣传册。
那是从非洲加纳回来的同乡印发的,这些家伙做起了中介生意,宣传单上印着黑人举金块的图片,仿佛那里遍地黄金。
册子内页用醒目字写着:"非洲淘金,入股金10万起步,一年回本,往后日赚利润2%。"
我刚开始时认为这些是骗局,但当看到那些非洲淘金的人回到老家,能买下豪宅和宾利轿车,我不禁有些心动了。
从2005年起,广西上林县很多人一股脑儿地跑到非洲加纳去,因为都是老乡带老乡的模式,形成了“上林帮”,暴富回乡的淘金者,成了乡亲们的偶像,让大伙心里痒痒的。
那天夜里,我掀开床被下摸出一张银行卡——那是我打工多年来的积蓄。
二、黄金海岸的诱惑
2009年6月,非洲加纳库马西。
我早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带着简单的行李,几件衣服,还有父亲遗留的搪瓷杯,上了前往非洲的飞机。
临行前,母亲把搪瓷杯塞进我的行囊:"在外头要是想家了,就拿出来喝口水。"
中国并没有直航加纳的航班,要经过埃塞俄比亚转机,然后到达库马西市。
我转了好几趟飞机,最后坐上了一架老式飞机,螺旋桨搅动的热浪里,裹着非洲大陆的原始与腐殖质的气息。
透过舷窗望去,丛林如同被泼了层沥青,枯萎的植被之间,蜿蜒的河道泛着诡异的亮光。
邻座的老矿工用皴裂的手指在舷窗上画圈:"瞧见没?那河里都是含金砂矿。"
到了库马西机场,迎面而来是四十度高温,我从未遇过这么热的天气,汗水蒸透白衬衫,我紧攥帆布包走下舷梯,里面装着血汗钱——那十万块"入股金"。
库马西市(Kumasi)是非洲加纳第二大城市,距大西洋180公里,被誉为“金凳子之城”。
一会儿后,一个中国人开着皮卡车来到机场接机,那人叫吴志强,人称老吴,广西同乡,他那镶着金牙的嘴在阳光下咧开:"嘿,辉老弟,欢迎来到黄金海岸。"
加纳到处都是广西老乡,几年前老吴也是一穷二白地去到非洲打工,从普通的矿工混到了技术科的骨干。
皮卡在土路上颠簸了两个小时,一路上有说有笑的老吴突然静止不语了。
在一段设卡检查的路上,三个持AK47的黑人军警正在勒索一名印度商人,老吴突然猛打方向盘,急速绕路而走,车胎擦着山边的猴面包树而过,这一急转弯让我的太阳穴险些撞上车窗。
"上个月湖南帮的车队在这段路被查,六个兄弟……"老吴比了个抹脖子手势。
“那……他们,是死了吗?”我听得有些心里发毛。
“那倒没有,是吃大亏了,被人勒索了一大笔钱。”
加纳就是这样,就像美国独立时期西部牛仔的荒野大镖客世界,充满机会与危险。
老吴说:“在非洲淘金一夜暴富不是梦,一台砂泵平均每天能淘出100克的黄金,以市场最低金价300元/克计算,几十台砂泵同时工作,每天能赚到30000元,咱郑矿长就靠这摇身一变成千万富翁,将来有条件了,我也想独立单干。”
老吴的话并非完全是画大饼,在加纳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黄金,黄金储量估计为20亿盎司,近些年黄金产量达370万盎司,超过了南非,一跃成为非洲最大的黄金生产国,要是按照目前的淘金速度来算,人们还能挖上500年呢。
在加纳这片土地上,几乎所有的中小金矿都被中国人垄断了,这让加纳本地人、以及其他外国淘金商人非常眼红。
那为何各方势力这么多,中国人却能在虎口夺食呢?
原因是加纳好挖的金矿早已经被挖空了,剩下的都是难挖的小矿,他们本地人没有这个开采技术。
早在15世纪,欧洲殖民者在这里发现了大量的黄金,所以把这里称之为“黄金海岸”,之后的几百年来,葡萄牙、荷兰、法国和英国等西方殖民者轮流疯狂采掘,把主要大金脉都挖完了,也严重破坏了当地的生态环境。
而那些小金矿开采难度大,需要使用众多现代设备,加纳本地人没有开采技术和设备,只有中国人愿意去啃这些难啃的骨头。
加上那些小矿,黄金产量其实不高,质量也不好,挖矿效率偏低,加纳本地人出租金矿,然后拿点分成,做包租公其实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到了。"老吴的皮卡车在一个矿场前停了下来。
只见采矿营地像座钢铁怪兽盘踞在荒山腹地,二十台滚筒筛金机昼夜轰鸣,震得人心肺都突突直跳。
我漫步走进砂场,脚上的解放鞋陷进半尺厚的红泥,金粒分离机的震动传到脚底,我第一次目睹采金的场景,满眼都是震撼。
我把那10万块钱入股到老吴带我来的矿场,我们的共同老板是一位姓郑的矿主,也是广西老乡。
此外,我还可以在矿上工作,领取固定工资,就跟老吴一样。
“欢迎新同事到来”,郑矿长热情的招呼我。
我来到这里后也要从最基础的淘金工人干起,像我父亲一样,成为了一名矿工,不同的是,我是到非洲挖矿。
2009年,我每个月工资是6000元人民币,外加每年底有入股的分成,要是矿上赚了钱年底就有分红,要是亏了,那就是血本无归了。
西非的黄金海岸,自上世纪九十年代起,一股来自东方的掘金浪潮席卷而来,数以万计的中国人远渡重洋,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寻找黄金梦。
最早踏上这片土地的是东北人,他们在1992年就敏锐地嗅到了商机,后来湖南人也来了,然而真正将淘金事业推向高潮的,却是后来居上的广西上林人。
上林人凭借着吃苦耐劳的精神和独特的采金技术,逐渐在加纳的金矿行业站稳脚跟,形成了令人瞩目的"上林帮"。
在这股淘金热潮中,形形色色的中国人如过江之鲫般涌入加纳,有人带着专业设备,准备大干一场,也有人怀揣着最后的积蓄,孤注一掷。
围绕着这些掘金客,一个完整的华人生态圈在加纳逐渐成形。
在库玛西等矿业重镇,"中国城"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这里的中餐馆飘着熟悉的家乡味道,超市里摆满了来自祖国的商品,KTV里回荡着中文歌曲。更令人称奇的是,由于加纳本地人没有食用蔬菜的习惯,一些精明的中国人甚至开辟了专门的蔬菜种植园,为同胞们提供新鲜时蔬。
这也是一片紫醉金迷的世界。赌场里,输红眼的矿工将辛苦赚来的血汗钱挥霍一空;昏暗的角落里,几个神情憔悴的女子蜷缩着,墙上触目惊心地写着"欠债肉偿"的字样——她们多是赌徒的家眷,被迫用身体偿还债务。
当地法治的缺失与社会秩序的混乱,让这个异国淘金梦蒙上了一层灰色阴影。
三、工地的日子
我就这样进了金矿工地,我跟老吴不是同一个部门,老吴只负责设备维护,而我则要从最基层矿工做起。
"夜班组的。"陈主管扔给我一顶沾着汗污的安全帽。
郑矿长不怎么管矿上的事,我把事务一股脑儿丢给一个姓陈的主管,那人是一个狠角色,工人们都叫他"陈阎王"。
这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有着一张被非洲烈日晒得黝黑的方脸,左眉骨上一道三寸长的疤痕,据说是早年跟黑帮火并时留下的。
陈主管走路永远带着风,腰间别着的对讲机里随时会爆出他沙哑的吼声。
"陈阎王"这个绰号不是白叫的,每天清晨七点,当第一缕阳光刚照到矿区围墙,他铁塔般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矿坑上,来给工人监工。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能穿透弯弯曲曲的矿坑,看看哪个矿工在偷懒。
曾经有个新来的广西小伙躲在角落里玩手机,被他发现后,当场就把小伙的手机扔进了碎石机。
"在老子这里,要么干活,要么滚蛋!"陈阎王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板,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小伙心疼自己的手机,当时就哭了,事后陈阎王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下班后就赔了他一台新手机。
不过,陈阎王的狠,是有章法的狠。
矿区的账本,他记得一丝不苟,每个工人的工资按时发放,从不克扣;食堂的伙食丰富,顿顿有肉有菜;为了减少疟疾,他每天都安排喷洒药水,给每个工棚都配了蚊帐;工人请假坐飞机回国,他都能妥善安排送往机场……
"你们以为我心狠?"有次酒后,陈阎王拍着桌子说,"在这鬼地方,不狠点连骨头都剩不下!"
他说这话时,窗外正下着暴雨,闪电照亮了他眉骨上那道狰狞的疤痕。
矿上员工多是中国人,大部分都是在广西招来的,老乡之间在语言、习俗上有天生亲近感,就形成了老乡带老乡的风潮,因此加纳基本都是广西人的天下。
矿上也有一些非洲的黑人员工,但这些黑人工资比中国人低得多,而且黑人没存钱意识,有钱就去花天酒地挥霍掉,他们喜欢拿日结工资,一天150塞地(加纳货币),约70元人民币。
我来到更衣室,铁皮柜里塞满前人遗留的物件:半瓶青蒿素、裂屏的诺基亚手机,还有一本被蚂蚁蛀空的《淘金技术手册》。
我换上工作的胶靴时,发现柜门外侧用笔写满密密麻麻的"正"字,总合计组成了"387天"。
看来这是某位前辈的遗迹,不知道这位前辈是赚到钱回国了?还是怎样的遭际?
我被分到夜班组,柴油发电机喷出的黑烟钻进鼻腔,让我很难受,手指不小心碰到传送带,被烫出了水泡。
一名叫马斯勒的黑人雇工教我操作淘金槽,马斯勒是个高个子非洲土著,总爱哼着家乡小调。他教我操作淘金槽时格外耐心,带着我感受水流与砂石的微妙平衡。
"要像抚摸女人那样温柔",马斯勒眨着狡黠的眼睛,露出一口白牙。
就在我俯身调整槽板角度时,突然瞥见马斯勒卷起的粗布衣袖里藏着一个小金粒。
肯定是这黑人悄悄藏的金,要是被陈阎王知道他就完了,只不过我没有去点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