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芯片圈炸了的消息

前几天，韩国媒体爆出一条消息：三星电子跟中国的长江存储签了专利授权协议。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但如果你知道三星是全球存储芯片的老大，长江存储是2016年才成立的"新人"，就能理解这事儿为什么能在行业里炸开锅。

这相当于什么？

就好比一个刚开了9年的餐馆，突然把自己的秘制酱料配方授权给了米其林三星餐厅。人家米其林大厨说："你这个配方我绕不开，必须得用。"

今天我们就来聊聊这件事背后的故事。

混合键合：一个听起来很玄乎的技术

长江存储授权给三星的，是一种叫"混合键合"（Hybrid Bonding）的技术。

用人话说就是：

你做蛋糕的时候，传统做法是把面粉、鸡蛋、黄油全混在一起烤。但现在面粉层越堆越高（现在都200多层了），底下的蛋糕快被压扁了。

怎么办？

长江存储的方案是：你分开做两层蛋糕，一层专门负责"储存"，一层专门负责"传输信号"。做好之后再用特殊工艺把两层紧紧贴在一起。

这样做的好处：

两层可以各自用最合适的"配方"（工艺）

最终的蛋糕更薄、传热更快、能存的东西更多

做起来还更快

听起来很简单对吧？但实际操作难度极大：

两层蛋糕要对得严丝合缝（误差只能有几十纳米，相当于头发丝的千分之一）

表面要绝对平整（任何凸起都会导致失败）

粘合的温度和压力控制要极其精确

为什么三星绕不开？

根据韩国媒体援引的消息，目前掌握混合键合专利的主要有三家：

Xperi（美国公司）：有基础专利，但只做授权不生产

台积电：有专利，但主要做逻辑芯片不做存储

长江存储：既有专利，又在大规模量产中使用

关键点在于：长江存储是唯一一家在3D NAND量产中大规模应用混合键合技术的公司。

三星计划2025年下半年量产的V10 NAND，堆叠要到420-430层。传统方法已经扛不住了，必须用混合键合。而长江存储从2018年就开始用这个技术，已经迭代了四代，专利积累很厚。

用行业分析师的话说："三星判断在下一代NAND开发中，几乎不可能绕开长江存储的专利。"

在说长江存储之前，我必须先讲一个悲剧故事。因为正是这个教训，让长江存储从一开始就走对了路。

曾经的"第三极"梦想

2016年，福建省和晋江市联合投资，成立了福建晋华，目标是做DRAM（内存芯片）。

当时的思路很直接：中国占全球DRAM消费的三分之一，但完全依赖进口，必须搞国产化。

为了快速起步，福建晋华选择了一条"捷径"：跟台湾联华电子（UMC）合作。福建晋华出钱，联电出技术。

项目进展很快：

2016年2月成立

2016年7月工厂动工

2017年11月主厂房封顶

2018年7月设备搬入

原定2018年9月投产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

然后，灾难降临了

2017年，美光在台湾起诉联电，说联电窃取了美光的DRAM技术。

2017年底，美光又在美国起诉福建晋华，说你们用的就是偷来的技术。

福建晋华反击，在中国起诉美光侵权，福州法院裁定美光停售部分产品。

但这个回击没有用。

2018年10月29日，美国商务部把福建晋华列入"实体清单"，美国公司不能卖设备给它。

2018年11月1日，美国司法部以刑事罪名起诉福建晋华。

联电顶不住压力，立刻终止了跟福建晋华的合作。

福建晋华当场停摆。

那些刚搬进去的设备，成了摆设。那些投下去的几百亿，打了水漂。

直到2023年12月，美光跟福建晋华才达成和解。但此时距离制裁已经过去了整整5年。晋华的技术早就过时了，市场早就没有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

三个血淋淋的教训：

第一，技术来源必须清白。 即使你自己没偷，如果合作方有问题，你也会被连坐。

第二，不能完全依赖单一来源。 福建晋华几乎全靠联电，合作方一跑路，自己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第三，专利问题很容易被政治化。 明明是商业纠纷，最后变成国家制裁，性质完全不同。

长江存储显然把这些教训记得很清楚。

第一步：从源头确保合规

长江存储2016年成立的时候，整合了武汉新芯。武汉新芯技术很弱，基本就是65nm工艺的代工水平。

长江存储的策略很明确：

自主研发为主：组建自己的团队，从头开始

合法获取基础专利：2021年跟美国Xperi公司签协议，获得混合键合的基础专利授权

在此基础上创新：开发自己的Xtacking架构

第二点很关键。

长江存储不是去偷、去抄，而是先买下基础专利，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创新。

这就像盖房子，地皮是合法买来的，房子怎么盖是自己设计的。

第二步：技术路线的创新

2018年8月，长江存储在美国的闪存峰会上发布了Xtacking架构。

这个架构的核心思路就是前面说的"两层蛋糕"：

存储单元和外围电路分开制造

用混合键合技术粘在一起

外围电路可以用更先进的工艺

从2018年到2024年：

Xtacking 1.0：I/O速度800MT/s

Xtacking 2.0：1600MT/s

Xtacking 3.0：2400MT/s

Xtacking 4.0：3600MT/s

6年时间，速度提升了4.5倍。

更关键的是，根据TechInsights（全球权威的芯片分析机构）的拆解报告，长江存储2024年的产品实现了"超过20Gb/mm²的存储密度"，是"市场上发现的密度最高的NAND"。

这个评价不是长江存储自己说的，是第三方机构拆开芯片一层层分析后得出的结论。

第三步：专利布局

长江存储累计申请了1.1万多项专利，其中大量涉及混合键合和3D NAND技术。

但专利的价值不在于数量，而在于质量。怎么证明质量？

去美国法院打一架就知道了。

2023年11月，长江存储在美国加州法院起诉美光，说你侵犯了我8项专利。

美光当然不服，反诉长江存储。双方开始了证据交换阶段。

长江存储要求美光提供73页技术文件，包括：

存储单元的厚度参数

蚀刻气体的配比公式

编程电压曲线

部分源代码

美光不想给，搬出"国家安全"当理由，说这些资料涉及机密。

结果呢？

美国专利审判及上诉委员会（PTAB）：批准长江存储的要求

联邦巡回上诉法院：维持这个决定

美光只好向最高法院申请，目前还在等结果

（信息来源：美国法院公开文件，彭博社等媒体报道）

这说明什么？

说明长江存储的专利不是"纸面专利"，是能在美国法院站得住脚的真专利。

要知道，美国法院对专利的审查非常严格，稍微有点问题就会被对方律师挑战掉。长江存储能走到这一步，证明专利质量确实过硬。

说了这么多长江存储的成就，我必须泼点冷水。

差距依然明显

在产能规模上：

长江存储月产能：13-15万片晶圆（2024年）

三星：超过100万片/月

SK海力士：50-60万片/月

在技术储备上：

长江存储最高232层（已量产）

SK海力士已经321层

三星展示了400层以上技术

在市场份额上：

三星：32%

SK海力士：19%

美光：14%

长江存储：约8%

（数据来源：CFM闪存市场、TrendForce等机构报告）

在高端应用上：

HBM（高带宽内存）：中国企业基本空白

企业级高端SSD：长江存储份额很小

汽车芯片：刚刚起步

客观的评价应该是：

长江存储在某些技术指标（比如存储密度）上达到了国际领先水平，但整体产业实力仍有较大差距。

这是一个更真实的画像。

还有一个大风险：EUV光刻机

2022年底，长江存储被美国列入实体清单，买不到最先进的EUV（极紫外）光刻机。

这是个大问题。

没有EUV，只能用DUV（深紫外）光刻机多次曝光。这样成本高、良率低、效率差。

长江存储的应对方案是：全国产化产线。用中国自己的设备替代进口设备。

根据公开报道：

2024年设备国产化率达到40%

2025年下半年启动"全国产化产线"试产

目标是100%国产设备

这条路能不能走通，还要看实际效果。

国产设备这几年进步很快，但跟国际顶尖水平比还有差距。特别是光刻设备，上海微电子的ArF光刻机只能做到90nm工艺，跟ASML的EUV差太远。

不过，即使性能差一点，至少有一条"保底"的生产线，不会被完全卡死。这也是很大的进步。

说完NAND（闪存），再简单说说DRAM（内存）。

中国在存储芯片上是"双子星"战略：

长江存储：做NAND

合肥长鑫存储：做DRAM

合肥长鑫也是2016年成立的。现在已经做到G4制程（相当于国际大厂的1z+或1a节点），缩短了技术代差。

市场份额从2020年的几乎为零，到2024年约5%，预计2025年底能到10-12%。

（数据来源：野村证券、TrendForce等机构报告）

合肥长鑫的策略跟长江存储很像：

先做中低端产品（LPDDR4、DDR4）

用价格优势抢市场

倒逼三星、SK海力士退出低端市场

再慢慢向高端渗透（LPDDR5、DDR5）

SK海力士和三星都在财报里提到，"中国企业在DRAM领域的扩张"影响了它们的盈利。

合肥长鑫也在启动IPO，辅导机构是中金和中信建投。如果长江存储和合肥长鑫都上市成功，中国就有两家覆盖NAND和DRAM的上市存储芯片公司了。

回到我们开头的问题：三星向长江存储买专利，到底意味着什么？

象征意义确实很大

第一，这是角色转换。 以前中国芯片企业都是"专利被告"，动不动被起诉侵权，赔钱、停产。现在能反过来授权给国际巨头，说明在某些技术领域已经建立了壁垒。

第二，这是技术路线的验证。 长江存储的Xtacking架构，一开始很多人质疑：你这个"两片晶圆"的方案成本会不会太高？良率能不能保证？

现在三星也要用这个技术路线，说明这条路是走得通的。

第三，这是专利战略的成功。 从福建晋华被动挨打，到长江存储主动进攻、反向授权，说明中国企业在专利意识和布局上成熟了。

但也要冷静看待

第一，授权费用不详。 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高。三星有多种选择，选择授权可能只是觉得成本最低、风险最小。

第二，这不是全面领先。 只是在混合键合这一个技术点上有优势，不代表长江存储在所有方面都赶上了三星。

作为一个长期关注芯片行业的人，我的感受是：

既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妄自尊大。

长江存储用9年时间，从零起步到全球第六，在存储密度等关键指标上达到国际领先。这是真实的成就，值得肯定。

但差距也是客观存在的。在产能规模、技术储备、高端应用上，中国企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次专利授权事件，是一个好的开始，但远不是终点。

更重要的是后面的事情：

全国产化产线能不能成功？

合肥长鑫能不能在DRAM上站稳脚跟？

中国能不能在HBM等高端领域实现突破？

设备和材料的国产化能不能持续推进？

这些问题，现在还没有答案。

但至少，方向是对的。时间站在我们这边。

半导体产业的竞争，归根到底是时间的竞争。

长江存储用9年走到今天，如果再给它5年、10年，会是什么样子？

我们拭目以待。

本文基于公开信息整理，主要来源包括：

韩国ZDNet Korea的报道

TechInsights、TrendForce等分析机构的报告

长江存储在行业峰会上的演讲

美国法院的公开文件

三星、SK海力士等公司的财报

由于长江存储不是上市公司，很多数据不公开，部分信息依靠第三方机构估算，可能存在误差。

文中的分析属于个人判断，不代表任何机构观点。如有不准确之处，欢迎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