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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她论骨,风华绝代。却说她只能沦落风尘,他们全家竟然信以为真

我的一生,都被算命的一句“骨相轻浮”毁了。父亲信了,将我推入火坑;丈夫信了,将我弃于街头。直到我冻死在雨夜里,竟然亲耳听

我的一生,都被算命的一句“骨相轻浮”毁了。

父亲信了,将我推入火坑;丈夫信了,将我弃于街头。

直到我冻死在雨夜里,竟然亲耳听见那算命的嗤笑:“我随口一说,他们竟当真了!”

滔天怨恨,让我死而不僵。

一位神秘人给了我重来的机会,只要我能找来3根命定之人的骨头。

凭着腕上忽然出现的青灰玉镯指引,我走进了一座气派的府邸。

开门的婆子打量着我,我垂下眼,说出了早已备好的说辞。

却不知,这深深府里,还藏着更幽暗的秘密。

01

秋芸一直觉得自己命不好。

小时候一个过路的瞎子给她摸骨,说她骨轻福薄,这辈子都难有安稳日子过。

后来家里实在揭不开锅,爹就把她卖进了窑子。

十六岁那年第一次接客,管事妈妈就说她虽然长得俏,但眉眼间总带着愁苦,招来的都是些粗鲁汉子。

隔三差五被打骂是常事。

好不容易熬到二十六岁,攒钱给自己赎了身,嫁给了一个做小买卖的商人陈文远。

街坊邻居却总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她嘴唇薄眼睛媚,一看就不是安分守己的女人。

闲话传多了,陈文远也信了。

在一个大雨夜,他把她赶出了家门,连件厚衣裳都没让带。

秋芸躺在街边的泥水里,雨水打得她睁不开眼。

她听见不远处有人吵吵嚷嚷的,是那个老瞎子在跟人吹牛。

“二十年前我在外乡见过个小丫头,那模样真是绝了。”

老瞎子醉醺醺地说。

“我假装给她算命,说她命贱,这辈子只能当窑姐儿。”

“你们猜怎么着?她全家都信了!哈哈!”

秋芸觉得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

她信了一辈子的命,原来只是句醉话。

雨越下越大,她感觉身体越来越冷,指甲抠进泥地里,划出几道浅浅的痕。

很快这些痕迹就会被雨水冲干净,就像她从没来过这世上一样。

她不甘心。

可眼睛还是慢慢闭上了。

02

不知道过了多久,秋芸感觉到有人踢了踢她的腿。

“这女的死不瞑目啊。”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

“死不瞑目又怎样,赶紧抬走埋了,晦气。”

另一个声音不耐烦地回应。

他们用破草席把秋芸一卷,抬到了城外的乱葬岗,随手扔进了一个大坑里。

草席散开,露出她苍白的脸。

雨又下了起来,豆大的雨点打在她的眼睛上,顺着眼角流下来。

流出来的水竟然是红色的,像血一样。

这时候,一个穿白衣的年轻男人撑着伞走了过来。

他站在坑边看了看,轻声说:“怨气真重。”

说完他把伞往空中一抛,那把伞自己飞到了秋芸尸体的上方,缓缓转着圈。

白衣男人抽出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复杂的图案。

“定。”

他低喝一声。

秋芸的尸体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几下。

过了好一会儿,她那双流着血泪的眼睛眨了眨。

雨停了,云也散了。

白衣男人收回伞,看着她说:“我姓姜,叫姜远。”

“我把你的魂魄封在身体里了,现在你能像活人一样走动。”

“但这事毕竟逆天而行,为了瞒过天地,我烧了你的命簿。”

“如今阴阳两界都没有你的记录,你成了游走在中间的活尸。”

姜远顿了顿,继续说:“你要找到三个骨重四两九钱的人,取他们心口的那根骨头给我。”

“等我用这些骨粉重写你的命簿,你就能回到少年时,重新活一次。”

“如果找不到,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只是一场梦,你最终还是死在乱葬岗里。”

他挥了挥手,秋芸的手腕上突然多了一对青灰色的玉镯。

“镯子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姜远说完,转身就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秋芸的手指动了动。

她慢慢从坑里爬出来,趴在坑边喘了好一会儿气。

身体已经感觉不到饿和渴了,但嗅觉听觉都还在,大概是用来伪装成活人的。

她看了看手腕上的镯子,在月光下显得黯淡无光。

姜远、活尸、取骨。

这些词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还没想明白,手指上刚才爬坑时划破的伤口已经自己愈合了。

一阵风吹来,秋芸闻到自己身上那股尸坑的腐臭味,恶心得想吐。

她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山里走,得先找个地方洗干净。

03

秋芸在山里找到一处水潭,想都没想就跳了进去。

在水里泡了很久,那股臭味终于散了。

她浮在水面上,乌黑的头发像水草一样散开。

伸出左手,心里默念姜远教她的口诀,镯子上立刻浮出一个幽蓝色的罗盘,盘面上有个红点在一闪一闪。

她又伸出右手念了另一段口诀,右手的镯子飞到空中,变成了一把青色的短刀。

刀身泛着淡淡的光,轻飘飘落回她手里。

秋芸握紧刀,对着水面一劈。

深潭的水竟然从中间分开了,露出潭底的泥沙。

一条鱼被切成两半,躺在泥上,尾巴还在微微抖动。

水墙很快合拢,鱼尸浮到秋芸脸旁。

她看着鱼尸,确定这不是梦。

天快亮的时候,秋芸从潭里出来,湿衣服贴在身上,走起路来很不方便。

她按照罗盘的指引走了整整一天,傍晚时分停在一座大宅门前。

宅门上挂着匾,写着“陈府”两个字。

和她那个商人丈夫一个姓。

秋芸绕到侧门,看见几个婆子坐在那儿嗑瓜子聊天。

她们瞧见秋芸,都停下话头上下打量她。

秋芸低着头,走到一个眼神精明的妇人面前,轻声说:“姐姐好,府上还招人吗?”

那妇人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没说话。

“我是从邻县逃难来的,丈夫腿摔断了,家里实在揭不开锅。”

秋芸继续说,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

“长工短工都行,给口饭吃就好,工钱要是能有剩的,我一文不留都孝敬姐姐。”

“剩”字说得很轻,但意思很清楚。

妇人听了,脸上露出笑容。

“你倒是个懂事的,等着,我去问问。”

妇人刚走,旁边一个面相和善的婆子就小声说:“姑娘你糊涂啊,找她帮忙,工钱肯定全被她吞了。”

秋芸只是笑笑。

她知道自己来历不明,介绍进府风险大,只有这种见钱眼开的人才愿意为了钱冒险。

果然,半个时辰后妇人满脸喜色地回来了。

“我给你求了个位置,以后可得老实做事,机灵点儿。”

妇人一边说一边领着秋芸往里走。

“知道是谁让你吃上这碗饭的。”

秋芸连连点头,心里却在想,这陈府上下上百人,要找那骨重四两九钱的人,恐怕不容易。

04

称骨算命,看的是生辰八字。

年、月、日、时各有重量,加在一起就是一个人的骨重。

秋芸虽然进了陈府,但想拿到别人的生辰,难如登天。

她想了很久,终于有了主意,但不能马上行动。

刚进府就出事,管事的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

秋芸决定先等等。

她打听到夫人生的女儿下个月要单独分院子住,到时候会招一批新人。

混在新人里,做什么都不显眼。

很快就到了发月钱的日子。

秋芸领了钱,一分不少全交给了周娘子。

周娘子数了又数,才不情愿地掏出十文钱还给秋芸。

“也就是我心软,看你家里还有个瘸腿男人要养。”

周娘子絮絮叨叨地说着。

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小女孩,五六岁模样,粉雕玉琢的,但皱着眉头,一脸迷茫。

周娘子只顾着数钱,没看见。

秋芸悄悄侧身,挡住周娘子的视线。

小女孩犹豫了一会儿,朝着一个方向走了。

秋芸应付完周娘子,找了个借口跟上去。

她想,这肯定是府里的小姐,要是能送回去,说不定能混到夫人身边伺候。

小女孩越走越偏,一直走到一堵墙边才停下。

那里有个狗洞,钻出去就是府外的小巷。

小女孩刚要往外钻,秋芸一把抓住她的后领提了起来。

“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秋芸问。

小女孩愣了下,随即“哇”地大哭起来。

“放开我!坏女人!”

秋芸正不知道怎么办,奶妈和丫鬟就赶了过来,把她围住了。

奶妈气得脸色发白。

“天杀的人贩子,都敢进府里来了!”

05

听完整件事,坐在上位的陈夫人用帕子掩着嘴轻咳了一声。

“是我疏忽了,刘嬷嬷,快松开这位娘子。”

秋芸活动了下被绑得发麻的手腕,没多说什么,行了个礼就要退下。

她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

“娘子留步。”

陈夫人叫住她。

“今天要不是你,云舒要是跑出府,可能真就找不回来了。”

“云舒,过来谢谢娘子。”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不太标准地行了个礼。

秋芸欠身回礼时,看见小女孩在陈夫人看不见的角度朝她做了个鬼脸。

看来这云舒小姐不是走丢,是自己想跑出去的。

秋芸直起身,轻声说:“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

“小姐的名字,可是取自这首《阙题》?”

陈夫人有些惊讶。

“娘子读过书?”

秋芸微微低头。

“略识几个字。”

“那怎么会来府里帮工?”

陈夫人不解。

能教女儿读书的人家,应该不至于穷到要做佣人。

秋芸又编了个家道中落、流离失所的故事,说得陈夫人眼眶都红了。

不知是死过一次,还是这活尸的血是冷的,秋芸说谎时心跳都不快一下,和从前那个软弱可欺的她判若两人。

陈夫人牵起她的手。

“云舒正要分院子单独住,娘子愿不愿意去照顾她?”

秋芸露出感激的笑容。

“夫人大恩,秋芸铭记在心。”

云舒小姐却不高兴,趁没人注意,狠狠瞪了秋芸一眼。

秋芸勾起嘴角,回了个阴森的笑,吓得云舒连忙钻进母亲怀里。

陈夫人轻轻拍着女儿的背,柔声哄着。

秋芸看着,突然想起当年那个老瞎子给她算命时,她也这么害怕,娘也这样抱着她哄:“囡囡不怕,娘在呢。”

从那以后,温情的记忆就断了。

秋芸看向窗外,夕阳把天边染得血红。

06

第二天秋芸就被调到云舒身边伺候。

刚进院子,陈夫人就叫她一起挑人。

贴身丫鬟要选和云舒年纪差不多的,粗使仆人要选老实的,厨房的人要选细心的。

这些刘嬷嬷都有经验,秋芸初来乍到,安静站在陈夫人身后看着。

刘嬷嬷按名册叫人上前,其中一个女子长得格外漂亮,尤其是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惹人怜爱。

秋芸心头一紧,在那女子身上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怨气。

刘嬷嬷显然不喜欢这种柔弱长相的,但还是照例问了姓名来历。

秋芸悄悄上前半步,挡在陈夫人身侧。

刘嬷嬷问完,挥了挥手。

“回吧。”

那女子突然抬头。

“我是哪里不好?”

众人都愣住了。

刘嬷嬷最先反应过来,还是笑着说:“没有不好,只是不合适,姑娘再去别家看看吧,车马费陈府出了。”

那女子扬起下巴。

“我不是姑娘了。”

刘嬷嬷已经觉得不对劲了,但还是客客气气地说:“是我眼拙,娘子请吧。”

女子冷笑一声,看向陈夫人。

“请去哪儿?憬之没跟你说吗,你们陈家的长子,已经从我肚子里爬出来了?”

陈夫人的脸瞬间惨白。

女子像是打了胜仗,得意地说:“我给陈家生了儿子,不比你只生个女儿强?你凭什么不让我进门?”

“哦,对了,你这种妒妇,憬之早就不想回家了。”

“你见不到他,他天天陪着我……”

云舒听不懂那些污言秽语,但能感觉到母亲在发抖。

她攥紧小拳头,想从奶妈怀里跳下来打人。

秋芸比她更快。

“啪啪”两声脆响,秋芸左右开弓,把那女人扇倒在地。

“你!你敢打我!”

女人捂着脸哭。

“我要告诉憬之!”

秋芸弯腰揪住她的衣领。

“他现在不在这儿。”

她的声音冷得像冰,深黑的眼珠里没有一点温度。

她已经死了,只是一具会动的尸体。

女人被她看得直哆嗦。

“我要报官!告你们陈家欺负百姓……”

秋芸不再废话,拖着她往外走,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那女人扔出了陈府大门。

07

云舒拍手叫好,陈夫人让人把她抱走,然后担忧地看着秋芸。

“你这是何苦,万一她真去报官怎么办?”

那女人虽然没名分,但也是良民,真闹上公堂,秋芸动手理亏。

“没事。”

秋芸淡淡地说。

这种纠纷最多打几板子,陈夫人使点银子,衙差下手也不会重。

再说她是尸体,再打也死不了第二次。

陈夫人苦笑着摇头。

“是我不好。”

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

刘嬷嬷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夫人想开些,别伤了身子。”

在陈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春燕却忍不住。

“不过一个上门女婿,敢在外面养人,呸!”

“春燕!”刘嬷嬷瞪她一眼,“妄议主家,去领两个手板!”

春燕气呼呼地去领罚了。

秋芸这才知道,这陈府其实是陈夫人的娘家。

因为陈夫人不姓陈,姓苏,单名一个“婉”字。

府里几乎没人提这事,秋芸想,大概是那位陈老爷不爱听。

经过这事,秋芸在陈府后院站稳了脚跟,尤其得了云舒小姐的欢心。

云舒整天黏着秋芸,“阿芸阿芸”地叫。

“阿芸阿芸,我要飞高高!”

“阿芸阿芸,我要爬树!”

奶妈李娘子说她没规矩。

“怎么能直呼长辈名字?”

云舒撇嘴。

“名字就是让人叫的呀,而且阿芸阿芸,像唱歌,多好听!”

李娘子无奈地看着秋芸,秋芸笑着说:“小姐这是天真可爱。”

云舒就像棵没人修剪的小树,坐不住,好奇心重,不懂什么叫示弱,也不会讨好人。

她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充满活力。

在院子里跑了几圈,她爬到秋芸腿上坐着,凑到秋芸耳边小声说:“我听春燕姐姐说,娘亲总是郁郁寡欢。”

“郁郁是什么?为什么不欢?”

秋芸一时语塞,捏捏她的小脸。

“小姐,夫子讲课的时候少睡点觉吧。”

话刚说完,云舒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苏婉来了,站在廊下,脸色憔悴,但眼神温柔。

显然,她已经接受了陈憬之的背叛,不打算追究了。

秋芸舔了舔牙齿,心想,苏婉真是那种最让人心疼的女人,和自己以前一样,总不忍心为难别人,就只能为难自己。

她已经死了,那苏婉呢?

08

云舒分院子那天闹得厉害,所有人都围着她哄。

秋芸站在人群外静静看着。

现在时机正好,苏婉信任她,连刘嬷嬷这样的老人精也把她当自己人。

秋芸低头看了看右手腕上的镯子,心里有了计划。

当晚,陈府不少人的窗棂被利器砍断,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胆子大的人开门去看,却不见人影,只有断了的窗棂在风里晃。

大家以为是贼来踩点,刘嬷嬷最先怀疑新来的仆从,把他们都打发走了。

可刀砍窗棂的声音还在夜里响起。

她干脆让所有人夜里点灯,想吓退贼人。

但这不仅没吓退贼,反而让陈府的人看清,那把砍窗棂的刀,竟然没有主人,自己在空中飞来飞去。

恐慌迅速蔓延开来。

苏婉抱着云舒,愁眉不展。

“嬷嬷,实在不行,我们先搬去别院住吧。”

刘嬷嬷正要答应,秋芸站了出来。

“我在古书上看过,刀砍窗棂,是伸冤。”

苏婉好奇地问:“什么意思?”

秋芸不紧不慢地说:“书上说,春秋时有个富户报官,说邻居砍了他家窗棂进屋偷东西。”

“偏那邻居突然发了财,出手阔绰。”

“富户就说邻居的钱是偷他家的,要他还钱。”

“邻居的钱来路不正,不敢说清楚,眼看要遭殃,小吏却发现窗棂的刀口里深外浅,是从里面往外砍的。”

“这样邻居的嫌疑就洗清了,富户也承认是眼红邻居有钱,想讹诈。”

春燕问:“既然要做戏,为什么不从外往里砍,做得像一点?”

秋芸笑笑。

“谁知道呢,可能怕人看见,可能太自以为是,把别人当傻子。”

刘嬷嬷追问:“那……那东西要伸冤,书上说该怎么办?”

秋芸点头。

“要先请它上身,问清楚冤屈,能解决就帮它解决,不能解决就送钱送东西,请它走。”

“不过请它走容易,请它上身难。”

她顿了顿,隐瞒了称骨的事。

“得找命格特别阴的人才行。”

09

苏婉听了,就把这事交给秋芸去办。

秋芸顺利拿到了陈府所有人的生辰,包括那个一直没露面的陈老爷。

如果陈憬之的骨重是四两九钱,那真是再好不过。

可惜算来算去只有四两三钱,让他逃过一劫。

秋芸又抽出一张纸,埋头继续算。

云舒像只小鸟似的跑进来,往秋芸怀里钻。

孩子不懂事,不怕虎也不怕鬼,只怕娘亲天天不开心。

“阿芸,你带我去找爹爹,让他回来哄娘亲高兴好不好?”

云舒睁着大眼睛问。

“带你出门?你娘不剥了我的皮?”

秋芸笑着说。

“娘亲才不凶呢!而且你根本就不怕娘亲和刘嬷嬷。”

云舒很自信。

“你又知道了?”

秋芸反问。

“我什么都知道!”

云舒得意地扬头。

秋芸看着云舒眼里的期待,那纯真的眼神让人不忍拒绝。

“带你出去可以,但要约法三章。”

秋芸说。

“法三章是谁?”

云舒一脸困惑。

秋芸捏捏她的脸蛋。

“还装?第一,不许大喊大叫,第二,必须跟紧我,第三,我说回来就得回来,不许耍赖。”

云舒乖乖点头。

秋芸想了想,还是找了根带子,一头系在云舒手腕上,一头系在自己手腕上。

她和云舒一前一后钻出那个狗洞。

巷子里长满青苔,踩上去滑溜溜的。

秋芸抱起云舒往外走,青砖墙泛着惨绿,雾气蒙蒙,衬得她脸色更苍白。

云舒不知道这些,自顾自哼着歌。

“游鱼儿,游鱼儿,天南地北。”

“游鱼儿,游鱼儿,快回家去。”

细雨飘了下来,像牛毛一样细。

秋芸撑起伞,把云舒往怀里拢了拢。

陈憬之给那外室买的宅子离陈府很远,远得云舒在秋芸怀里睡了个好觉。

“到了。”

秋芸轻声说。

云舒揉着眼睛醒来。

秋芸带她躲在对面屋子的墙角阴影里。

那宅子不比陈府气派,是座白墙青瓦的两层小楼,倒也雅致。

秋芸抬头,看见上次来闹事的女人倚在栏杆边,手里拿着本书,眼神忧郁,和那天的疯样完全不同。

云舒记得不能大叫的约定,小声骂了句:“坏女人。”

秋芸冷冷地说:“你爹最坏。”

云舒嘟嘴。

“他那么坏,为什么娘亲喜欢他,还为他难过?”

秋芸想起当年嫁给陈文远时,她也是真心爱过的。

就算后来被抛弃,心里的痛也比恨多。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秋芸心里默念。

死了才知道,这些话都是骗人的。

凭什么男人的情说断就断,女人的情就像铁打的?

“不过是诗书礼教把她教傻了。”

秋芸说。

云舒没听懂,玩了一会儿手指,突然激动得脸都红了。

“是爹爹!”

小楼的楼梯吱呀作响,一个穿青衫的男人走了上来。

秋芸的视线越过栏杆,先看见白玉冠,然后是绣着祥云的抹额。

再然后,是一双她熟悉的眼睛。

原来陈憬之才是他的真名。

在邻县的那个小院里,他叫陈文远,是把她从窑子里赎出来的商人。

秋芸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她抱紧云舒。

“我们回去。”

10

秋芸把云舒交给李娘子后,急匆匆赶回书房。

她直奔书桌,从那叠纸的最底下抽出了苏婉的生辰记录。

纸上工整地写着:甲辰年四月二十九日子时。

秋芸仔细算了一遍,不多不少,正好四两九钱。

她皱紧眉头,意识到自己对姜远的判断可能错了。

姜远救了她,但不代表他就是好人。

仔细想想,“救”这个字也不准确,她更像是姜远选中的一把刀。

无亲无故,姜远凭什么帮她?

可就算姜远可能骗她,她真的能为苏婉放弃这唯一改命的机会吗?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像根绳子吊着她,让她不得不往前走。

毛笔上的一滴墨水滴在“九”字上,迅速洇开一团。

秋芸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背,青色的血管在惨白的皮肤下若隐若现。

她轻轻叹了口气。

“苏婉,谁不是个可怜的好人呢?”

敲门声响起,刘嬷嬷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进来。

“夫人怕你辛苦,让我送碗参汤来。”

参汤香气扑鼻,秋芸接过碗,先谢过苏婉的关心,然后露出笑脸。

“我自己去端就行,哪能让您送来。”

刘嬷嬷摆摆手。

“别来这套,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吓人。”

秋芸顺从地收起笑容。

她知道,苏婉性子软,陈憬之贪图享受,偌大的陈府全靠这位忠心的老嬷嬷撑着。

刘嬷嬷是苏婉父母留下最宝贵的帮手。

送完参汤刘嬷嬷没走,慢慢走到书桌前,看着那些算式,若有所思。

然后她提起笔,在秋芸算好的骨重旁边写了个“守”字。

“安分守己,好日子才能长久,秋芸娘子,你说是不是?”

刘嬷嬷意味深长地问。

秋芸明白,刘嬷嬷是察觉到了什么,特意来点她。

“我说?”

秋芸露出嘲讽的笑,带着十分的真心。

“安分守己,苏府就改姓陈了。”

刘嬷嬷没生气,反而点点头。

“那现在该怎么办?”

秋芸认真地说:“夫人是好人,云舒小姐是块好料。”

刘嬷嬷微微一笑,没说话。

这时门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李娘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门框。

“嬷嬷,不好了,老爷回来了,正和夫人吵架呢!”

11

陈憬之这次回来,是给那外室出气的。

他冲进花厅,指着苏婉的鼻子骂。

“静仪不过是个弱女子,你也下得去手!苏婉,你以前温柔体贴,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恶毒!”

花厅里一片狼藉,地上全是碎瓷片。

苏婉捂着心口,强忍眼泪,身体微微发抖。

春燕看不过去,快言快语地顶回去。

“你以前还是个穷书生呢,家徒四壁,现在不也穿金戴银,古董说摔就摔!”

陈憬之没想到丫鬟敢顶嘴,怒目圆睁。

“把她拖下去打!生死不论!”

陈府的家丁们面面相觑,不敢动手。

陈憬之更气了。

“我说的话没人听了吗!”

苏婉咽下苦涩,把春燕护到身后。

“她没说错,凭什么打她?陈憬之,苏家留下的财产是多,也没多到让你无法无天的地步。她是丫鬟,但也是良民,岂能让你随便打杀?”

陈憬之气得跳脚。

“苏家的财产?好!好!装这么多年贤惠,装不下去了是吧?按律法,丈夫可以管教妻子,我管不了她,还管不了你?”

说着就要动手。

“住手!”

刘嬷嬷及时跨进门,大声喝止。

“老爷,夫妻之间有什么事说不开?夫人生气,还不是因为在乎您?”

刘嬷嬷给了陈憬之台阶下,陈憬之强压怒火,收回了手。

刘嬷嬷不动声色地站到两人中间。

“老爷不知道,您不在家的时候,夫人茶饭不思,天天盼您回来。谁想到没等来您,等来个指着她鼻子骂的外室呢?”

陈憬之态度缓和了些。

“那也不能动手打人!静仪说了,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她早去报官了!”

刘嬷嬷又劝了几句,陈憬之彻底被安抚了。

他让刘嬷嬷给他准备二百两银子,说是做生意用。

刘嬷嬷知道根本不是做生意,不过是陈憬之又想花钱找乐子,但还是恭敬地应下。

秋芸站在走廊,半边身子藏在柱子后面,静静看着。

陈憬之长了一副好皮囊,个子高高的,不说话时站在那儿,真像个谦谦君子。

这样的人,又读过书,说起甜言蜜语来自然动听。

别说苏婉这种养在深闺的小姐会上当,就连她这种见过世面的风尘女子,也曾把陈憬之当成好归宿呢。

陈憬之拿着银票走了,苏婉擦擦眼泪,对下人们说:“都散了吧。”

春燕转过脸,满脸不屑。

刘嬷嬷望着陈憬之的背影,久久不语,脸上写满无奈。

她们站在夕阳下,长长的影子被拉得扭曲又冰冷。

这走不出去的后院就像个精致的笼子,外人听着里面的热闹,以为多好,可这铁栏杆到底是烫手还是冻人,只有摸过的人才知道。

秋芸抱起和她一起偷看的云舒。

父母吵架,云舒没哭,只是愤怒,眼睛冒着火,恨不得咬陈憬之一口。

多干净的、没被污染过的灵魂啊。

“还好,你能走出去。”

秋芸轻声说。

12

陈憬之闹过之后,苏婉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刘嬷嬷也不再提,陈府又恢复了平静,各忙各的。

苏婉叫来秋芸,问她找极阴命格的人进展如何。

秋芸犹豫了一下。

“还没算出来,还要几天。”

苏婉突然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没出息?”

秋芸低头。

“不敢。”

苏婉苦笑着,慢慢说:“我是家里独女,同宗的侄子侄女却多,如果我不嫁人,等父母去世,按律法,家产就要归他们。这事招赘就能解决,可陈憬之不愿意,他说要考功名,怎么能当赘婿?本来该换个人,可我那时候鬼迷心窍……爹娘疼我,舍不得我为难,就把家产全换成嫁妆,让我带出门。如果我和他和离,虽然能保住嫁妆,但变回苏家女儿,那些同宗的手就又伸过来了。我得为云舒打算。没办法,在这个世道,她得有个爹。”

秋芸没接话,她不明白苏婉为什么跟她说这些。

苏婉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我本来想就这么装聋作哑地熬下去,日子嘛,跟谁过不是过?可现在,他的外室给他生了儿子。为了这儿子,他绝不会放过我。秋芸,你对云舒好,也有能力保护她。刘嬷嬷年纪大了,春燕冲动,如果我真有个三长两短,只有你能照顾云舒。”

说完,她打开手边的木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叠银票。

秋芸抬起头,盯着苏婉的眼睛。

“她不需要别人保护,她只需要娘亲的保护。夫人,知道有仗要打,该做的是清点人马,排兵布阵,不是还没打就先认输,交代后事。”

说完秋芸愣住了。

她明明想要苏婉的命,却在教苏婉怎么活。

这好像不对。

她也有疼她的娘亲,她也想回去见她。

没等苏婉再说什么,秋芸心慌意乱地告辞,自己走了。

13

云舒在院门口转悠了好久,时不时朝外张望。

李娘子眼尖,远远看见秋芸,轻轻点了点云舒的脑门。

“喏,你的阿芸回来了。”

云舒眼睛一亮,哒哒哒地朝秋芸跑去,在她面前站定,小脸通红,喘着气。

秋芸这才从满腹心事里回过神来。

她蹲下身,视线和云舒齐平。

“一直在等我?”

云舒没回答,把手里攥着的东西往秋芸手里一塞。

“这个给你!”

说完又哒哒哒地跑开了。

秋芸张开手,掌心里躺着一个荷包,上好的缎子上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秋”字。

李娘子笑着拆台。

“我问她怎么绣姓不绣名,她还笑我傻,说,当然是绣笔画少的了。”

云舒躲在柱子后面,露出两只眼睛偷偷看秋芸。

秋芸看过去,她立刻把脑袋缩回去,只留头顶两个小辫子在外面,像在说自己还在。

李娘子笑得合不拢嘴。

秋芸握紧荷包,很久,很轻地叹了口气。

14

夜里,秋芸躺在床上,枕着荷包淡淡的香味,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索性起来,坐到书桌前,拿起笔练字。

写下一个“静”字,想起小时候爹从娘怀里把她抢走,娘抱着爹的腿哭求:“别把她带走。”爹一脚踹开娘:“养这赔钱货干嘛?既然是卖肉的命,何必喂她好饭?”

写下一个“恕”字,想起年轻时逃跑被抓,老鸨没打她,逼着她弹琴,一遍又一遍,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十指都是血,她倒在断了的琴弦上。老鸨冷笑着说:“你以为你骨头有多硬?”

写下一个“空”字,想起赎身后,邻居总开玩笑说她迟早会红杏出墙。曾夸她出淤泥而不染的陈憬之听了,在他们一起种的桂花树前对她拳打脚踢,嘴里骂着:“一天是婊子,一辈子下贱!”

乱七八糟的画面在脑子里闪过,最后变成乱葬岗上那场雨。

姜远替她挡了雨,给她命,给她刀,让她去杀人。

杀对她好的人。

她猛地抓起写满字的纸,揉成一团。

这时春燕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向来泼辣的姑娘这会儿又慌又怕,眼泪直流。

“秋芸姐,你快去看看吧,老爷疯了!”

春燕在前面带路,边走边简单说了情况。

陈憬之今晚本来心情不错,回来时特意带了稻和斋的点心,想跟苏婉和好。

可苏婉懒得应付,一直冷着脸。

陈憬之哄了一会儿不见苏婉给台阶,恼羞成怒,把点心盒子一摔。

“你别给脸不要脸!”

苏婉懒得跟他说话,绕过一地狼藉,想回房休息。

跟陈憬之擦身而过时,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狠狠摔在地上。

15

“你爹娘都死了,还摆苏家小姐的架子?”

陈憬之恶狠狠地说。

苏婉抬起头,眼里是藏不住的恨。

陈憬之弯腰捏住她的下巴。

“恨我又怎样?你敢跟我和离吗?苏家那些人,可都盼着你变回苏家女呢。不敢就乖乖听话。最迟下个月,我要接静仪进门。你挑个好日子,办得风光点,别让人看不起她们母子。静仪说得对,我儿子,就该堂堂正正养在陈府大宅,不能没名没分地窝在外面。”

苏婉气笑了。

“陈府?哪来的陈府?这宅子上上下下,连那块写着‘陈府’的匾,花的都是我的钱。”

陈憬之三番两次被戳痛处,怒不可遏,掐住苏婉的脖子把她提起来,一路推到墙边。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他吼道。

动静太大,惊来了刘嬷嬷。

她想拉开两人,却被陈憬之反手推倒在地。

一把老骨头咔嚓一声,不知道哪儿断了,总之自己站不起来了。

秋芸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场面。

年轻力壮的下人躲在门口,不敢上前。

陈憬之是老爷,和苏婉是夫妻,这是家务事,下人哪配管?

趴在地上疼得直抽气的刘嬷嬷,就是忠心的下场。

秋芸又看向这个让她死过一次的男人。

他会说甜言蜜语,也心狠手辣。

秋芸问:“陈文远,杀人是什么滋味?”

陈憬之猛地转过头,看见秋芸,先是愣了愣,随即认出了她。

“是你?”

他松开了苏婉,苏婉跌坐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咳嗽。

“你居然还活着。”

陈憬之打量着秋芸,眼神复杂。

秋芸慢慢走过去,手腕上的玉镯在烛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

“托你的福,死了一次,又活了。”

她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你想怎么样?”

陈憬之往后退了半步,随即又挺直腰杆。

“这是陈府,我是这里的老爷,轮不到你一个下贱女人放肆!”

秋芸笑了,笑容很冷。

“下贱女人?陈文远,不,陈憬之,你是不是忘了,当年你是怎么跪着求我嫁给你的?你说你不介意我的过去,说会一辈子对我好。”

她每说一句,就往前走一步。

陈憬之脸色变了变,随即又强硬起来。

“那又怎样?一日为娼,终身下贱!我当初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秋芸点点头。

“是啊,你瞎了眼,我也瞎了眼。”

她伸出右手,手腕上的玉镯突然发出幽蓝色的光。

陈憬之瞪大眼睛,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不只是他,整个花厅里的人都像被定住了,一动不动,连刘嬷嬷都停止了抽气。

只有秋芸还能动,还有苏婉,她瘫在地上,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秋芸走到陈憬之面前,抬手按在他心口。

“骨重四两三钱,不够。”

她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遗憾。

然后她转向苏婉。

苏婉看着她,眼里有恐惧,有困惑,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夫人。”

秋芸轻声说,像是在叫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的骨重,正好四两九钱。”

苏婉的瞳孔猛然收缩。

秋芸蹲下身,和她平视。

“有人告诉我,只要取三根四两九钱的骨头,就能重写命簿,回到过去,重新活一次。”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苏婉的脸颊。

“你说,我该取你的骨头吗?”

苏婉嘴唇颤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秋芸收回手,站起来,环顾四周。

被定住的人群,烛火摇曳的花厅,窗外深沉的夜色。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皮肤苍白,血管青黑。

活尸。

姜远的刀。

改命的机会。

云舒的荷包还揣在她怀里,绣着歪歪扭扭的“秋”字。

秋芸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当她再睁开眼时,手腕上的玉镯光芒更盛。

她看向陈憬之,又看向苏婉,最后目光落在窗外的夜空。

第一根骨头,该取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