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汉明两朝的开国史,总绕不开一个耐人寻味的对比:汉高祖刘邦与谋臣萧何相伴始终,明太祖朱元璋却将“开国第一文臣”李善长满门抄斩。同为布衣天子,同对首席智囊,为何一个终得保全,一个难逃一死?
壹 | 时势异也:创业阶段的“必需”与守成期的“隐患”
刘邦起于秦末乱世,强敌环伺。他的核心矛盾是“夺天下”,萧何主管后勤、治理关中,“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是不可或缺的“大管家”。军功集团(如韩信、彭越)才是直接威胁。萧何无兵权,威胁等级不同。刘邦对萧何的几次敲打,更多是帝王心术的“防微杜渐”,萧何也以“自污”示弱,主动交出把柄,君臣默契得以维持。

朱元璋面对的则是另一番局面。明朝立国时,北元虽退却仍具威胁,内部更盘根错节。以李善长为首的淮西集团,通过联姻、同乡、门生,织成一张覆盖文武的庞大关系网。李善长本人曾任丞相多年,门生故吏遍布朝堂。在朱元璋看来,这已不是单个功臣,而是一个可能架空皇权、甚至威胁朱家子孙的系统性力量。特别是太子朱标早逝,年幼的皇太孙朱允炆更显弱势,让朱元璋下了“为子孙拔刺”的决心。

贰 | 制度之变:从“共治天下”到“乾纲独断”
汉承秦制,却有损益。刘邦时代,皇权与相权、中央与诸侯王之间,存在一定的制衡与缓冲。丞相拥有独立的开府治事之权,是法定的政府首脑。这种“共治”结构,使萧何这样的能臣有存在空间。

朱元璋则要彻底颠覆这一传统。他废除延续千年的丞相制度,将行政、军事、司法大权全部收归皇帝一人之手。他的目标是建立一个皇帝直接掌控一切的超高度集权体制。李善长作为最后一位实权丞相的代表人物,其存在本身就成了制度改革的活体障碍。杀李善长,不仅是为杀人,更是为“废相”这一根本性改革祭旗,宣告一个旧时代的终结。

叁 | 性格与心魔:实用主义与创伤驱动的猜忌
刘邦出身亭长,性格豁达而重实利。他的清洗有明确针对性,主要指向手握重兵的异姓王,属于“现实威胁驱动”。对萧何,他需要其能力,故在敲打后仍能复用,体现了一种实用主义的灵活性。
朱元璋则不同。他出身赤贫,从乞丐到皇帝的经历塑造了他极度缺乏安全感和对官僚深深的不信任。早年的悲惨记忆,转化为对权力流失的极度恐惧。这种“创伤后”的心理,使他倾向于将任何潜在的、未来的风险都视为必须立即铲除的现实威胁。锦衣卫的密报制度,更让他沉浸在一个人人可疑的信息环境中。李善长即便退休,其影响力网络在朱元璋眼中,依然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政治地雷。
肆 | 历史的冷酷逻辑:皇权专制深化的必然代价
从刘邦到朱元璋,中国君主专制走了一条不断深化的道路。皇权对自身安全的定义越来越严苛,从防范具体的军事威胁,发展到防范一切可能的政治影响力。
刘邦剪除的,是可能裂土分疆的“诸侯”。朱元璋剿灭的,是可能渗透皇权的“体系”。
萧何能存,因为他是一个技术官僚,是皇权可用的“工具”。李善长必死,因为他是一个政治符号,是旧权力结构的“核心”。
这不是个人品德或宽仁与否的问题,而是皇权本质在历史进程中不断异化、不断走向绝对独占的冰冷体现。李善长之死,标志着皇权最终吞噬了它最后一个制度上的“合伙人”,开启了明清两代皇帝“一人治天下”的绝对专制时代。在这一历史洪流面前,个人的忠诚与功绩,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读史至此,不免一声长叹:开国时推心置腹,功成后刀剑相向,或许并非人心易变,而是那把龙椅,本就刻满了孤独与猜忌的咒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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