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海外归来的远房富商三叔公要修族谱。
我们徐家这一辈的年轻后代,只要名字能上谱,就能得十万块。
但规定一家只能上一个孩子的名字。
我妈毫不犹豫地指向妹妹徐昭昭:“念念,你是哥哥,让着妹妹是应该的。”
我爸也跟着附和:“你妹妹将来要嫁个好人家,这十万块是她的底气!你一个读死书的,要钱有什么用?”
妹妹假意推辞,却凑到我耳边挑衅道:“哥哥,反正你也抢不过我,不如主动点自己让出来,免得到时候难看。”
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丑恶嘴脸,笑了。
他们不知道,这次回乡主持修谱大局的三叔公徐振海,正是与我通信了五年的笔友“海伯”。
而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我,履行我们的一个约定。
……
红木长桌旁,坐满了徐家的长辈。
主位上,是那位海外归来的三叔公,徐振海。
他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次修族谱,是大事。”
他开口,声音洪亮:“凡是三十岁以下的成年徐家子孙,择优一人,可录入新谱。入谱者,家族将给予十万块作为学业或创业的启动资金。”
十万块。
我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了身边的灼热目光。
“振海叔,”我爸搓着手,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您看我们家这情况,昭昭马上就要出国念艺术了,正是需要钱的时候。这族谱的名额,是不是……”
我妈立刻接上话,生怕慢了一秒,那十万块就会长翅膀飞走。
她一把将妹妹徐昭昭揽进怀里,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和溺爱:“是啊是啊,我们家昭昭从小就聪明伶俐,长得又漂亮,将来肯定能给我们徐家光宗耀祖!这名额给她,最合适不过了!”
徐昭昭依偎在妈怀里,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羞涩和得意,眼角的余光却像针一样,一下下扎在我身上。
三叔公徐振海的目光在我身上停顿了一瞬,那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
他没理会我爸妈的急切,只是淡淡地问:“徐念呢?他也是你们的孩子,去年也成年了。”
没想到三叔公会提起我,我眼神一亮,带了些希望看向爸妈。
可爸妈的表情只僵硬了一秒,又立刻笑开。
妈妈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视:“哎呀,念念他……他就知道死读书,木讷得很,哪有昭昭机灵。再说了,他成绩好,以后有的是奖学金,不差这点钱。这机会,还是留给更需要的妹妹吧。”
“对对对,”我爸连声附和,“兄妹俩,理应哥哥让着妹妹。”
三叔公没作声,看不出反对还是赞成。
我沉默地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膝盖。
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妈妈见我不吭声,手伸到背后,在我的腰部狠狠一拧。
我吃痛地皱起眉,眼底泛起几根红色血丝。
“你这孩子,倒是也说句话呀,别显得我们逼迫你似的。”她眼中闪过一丝心虚,但很快又被得到十万块的迫切所掩盖。
我低下头,泪水打在手上,从鼻腔里逸出一声“嗯。”
心脏像一口枯井,早已干涸见底。
剩下的只有好笑。
2
在爸妈眼里,我的一切都可以被“让给妹妹”这四个字轻飘飘地一笔勾销。
就好像我天生就该为徐昭昭的人生铺路。
这种可笑的认知,贯穿了我整个童年和青春期。
记得八岁那年,徐昭昭打碎了爷爷留下的一只古董花瓶。
那花瓶是爸的心头肉,他气得浑身发抖,问是谁干的。
徐昭昭吓得躲在妈身后,小手一伸,指向了我。
“是哥哥,我看见了,哥哥嫉妒爸爸你更喜欢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我甚至来不及辩解,爸爸那蒲扇般的大手就已经扇在了我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伴随着耳鸣,我整个人都懵了。
妈妈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徐昭昭,嘴里还念叨着:“别吓着我们昭昭,一个花瓶而已,碎了就碎了。徐念你这个死小子,这么点大就学会嫉妒妹妹了,看我不打死你!”
那天晚上,我被关在小黑屋里,听着外面他们夫妻俩哄着徐昭昭的欢声笑语,第一次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考上重点大学那年,我拿到了学校发的两万块奖学金。
攥着那张薄薄的银行卡,我规划了很久,想给自己换一台新的笔记本电脑,剩下的存起来当生活费。
可我还没来得及去银行,那张卡就被我妈从书包里翻了出来。
“念念,你这孩子就是死脑筋,”她把卡揣进自己兜里,理直气壮,“男孩子用那么好的电脑干什么?昭昭看上了一款名牌包,说她们同学都有,就她没有,怪可怜的。你当哥哥的,就当是送妹妹的升学礼物了。”
我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天下午,徐昭昭背着那个崭新的、闪闪发光的包,在我面前转了好几个圈,笑得像朵花。
“哥哥,谢谢你呀,不过说真的,你背着个破帆布包去上大学,不会被人笑话吗?”
最可笑的一次,是去年冬天。
徐昭昭半夜突然说想吃城西那家网红店的草莓蛋糕。
那天外面下着冻雨,风刮得像刀子。
我妈直接把我从被窝里拽了出来,把钱塞到我手里。
“念念,你快去,昭昭病了就想吃那一口,你不去谁去?”
我爸甚至没看我一眼,只是心疼地给我妹掖了掖被角:“昭昭乖,哥哥马上就给你买回来。”
我穿着单薄的睡衣,外面套了件羽绒服,在寒风里等了半个多小时的网约车。
几十里的路,来回折腾了快三个小时。
等我把完好无损的蛋糕递到徐昭昭手上时,她只挖了一勺,就嫌弃地推开了。
“太甜了,不好吃。”
而我,因为淋了雨又吹了冷风,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
我烧得迷迷糊糊,浑身骨头缝里都疼,挣扎着想去客厅倒杯水,却听见我妈在轻声细语地哄着徐昭昭。
“昭昭乖,是不是哥哥买回来的路上颠簸了,蛋糕不好看了?明天妈妈亲自去给你买,买最大最好看的那个。”
那一刻,我躺在冰冷的地上,看着客厅温暖的灯光,忽然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心死了,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所以现在,当他们再一次毫不犹豫地选择徐昭昭,将我弃如敝履时,我真的,一点也不意外。
会议在一片虚伪的恭维声中结束了。
我像个游魂一样,飘回了自己那个被杂物间改造的、不足六平米的小房间。
这里阴暗、潮湿,终年不见阳光,像我的生活。
我反锁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然后,我趴在地上,从床底最深处,拖出了一个上了锁的铁皮盒子。
我用钥匙打开锁,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沓厚厚的信。
信的落款,都是两个字——海伯。
3
海伯是我的笔友,一个我从未见过面,却比亲人更亲的人。
我们通信已经五年了。
我是在一本旧书里发现的征笔友启事,那时候我正处在最黑暗的时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写了第一封信。
没想到,半个月后,我收到了回信。
信纸是粗糙的黄色草纸,字迹却苍劲有力,笔锋之间藏着山峦。
海伯在信里告诉我:“人的风骨,不在于身处何地,而在于心往何方。”
从那以后,写信成了我唯一的精神寄托。
我拿出最上面的一封信,那是半个月前收到的。
信里,海伯的字迹带着肉眼可见的喜悦。
“小念,近来安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在这边的工作即将完成。”
“与你通信五年,却素未谋面,实乃憾事。若有朝一日,你我得以相见,我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
我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些文字。
常说人如其字,我突兀的想到,海伯的字,与三叔公的形象竟是如此贴合。
还有三叔公看我的眼神……一个模糊的想法在我脑中跳跃起来。
这天过后。
徐昭昭的名字,毫无悬念地被报上了族谱的候选名单。
拿到那笔预支的十万块钱,她第一时间就去换了最新款的手机,又买了好几条我叫不上名字的奢侈品首饰。
在亲戚面前,她挽着我的胳膊,笑得甜美又无辜。
“这次真的要谢谢哥哥,要不是哥哥谦让,我哪有这个机会呀。哥哥你放心,以后我发达了,一定不会忘了你的。”
周围的亲戚们纷纷夸赞她懂事,又用一种同情又带着点轻蔑的眼神看我,仿佛在看一个被榨干了所有价值后,随时可以被丢弃的傻子。
我一言不发,任由她表演。
回到家,关上门,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讥讽和炫耀。
她将新手机和包扔在沙发上,抱起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哥哥,你看,有时候选择比努力重要多了。”
她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语气轻佻,“你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考第一又怎么样?还不是被爸妈抛弃。这十万块,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我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脸和妈妈有七分像,此刻那份得意,更是如出一辙。
我扯了扯嘴角,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她耳朵里。
“是吗?希望你以后不会后悔。”
我的平静似乎激怒了她。
她拔高了声音:“后悔?我有什么好后悔的?该后悔的是你!徐念,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永远都比不过我!”
我没再理她,径直走回我的小房间。
门外,传来她尖锐的骂声和爸妈轻声的安抚。
“昭昭别气,跟他那种人生气不值得……”
“就是,你哥他嫉妒你。”
我靠在门后,听着那些熟悉的话语,内心毫无波澜。
通过这几天的观察,我几乎可以确定,三叔公就是海伯。
他之所以纵容徐昭昭如此猖狂,想必是有他自己的目的。
而我,只需要配合就好。
……
正式上族谱的仪式,定在三天后,徐家祠堂。
这天我照例准备早起,却头昏脑涨怎么也爬不起来。
甚至连东西也看不太清了。
想起昨晚妈妈端给我的那杯牛奶,我不可置信地抓紧了床沿,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打开门,爸妈站在门外,客厅灯没开,两人的身影如同鬼影一般,一同转头看向我。
他们的眼神很熟悉,和从前一样,心虚里混着理直气壮。
爸爸率先道:“徐念,今天是昭昭上族谱的日子,你就别去了,万一你三叔公重男轻女,把昭昭换下来怎么办。”
“就是,妈给你喝了点安眠药,你好好睡一觉,等昭昭顺利上了族谱,你再出门。”
话落,铁门在我面前狠狠拍上。
我被地上的杂物重重绊倒在地,捡起一看,是徐昭昭当年买的的那个名牌包包,没背多久便腻了,随手丢在地上。
一股无名的怒火涌上心头。
凭什么!凭什么我总是被抛弃的那个!
我努力撑起身体,手肘和膝盖一起使劲往前。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着徐昭昭,就算是爬,我也要爬到祠堂去!
祠堂中,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唱喏,祭拜,上香。
最后,到了最关键的环节——录入族谱。
一位长者捧出厚重的、用黄绫包裹的族谱,小心翼翼地放在香案上。
三叔公亲自拿起一支崭新的毛笔,蘸了朱砂。
“今年入谱者,徐氏子孙,徐昭昭。”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祠堂里。
我妈激动得脸都红了,紧紧攥着徐昭昭的手。徐昭昭也挺直了腰板,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得意。
然而,就在三叔公的笔尖即将落在谱上时,他却停住了。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尤其是在年轻一辈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慢着。”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爸妈的笑容僵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