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同学,你父亲……是在机车厂工作吧?”
“啧啧,一位伟大的工人阶级,对我们教育工作真是‘关心备至’啊,亲自打电话到教育局去‘指导’我的教学工作了。”
“家里穷,上不起我的补习班,不是你的错。但穷,就要认!要懂得安分守己!”
“在浮光市的教育圈里,我周某人站在这儿,就不是你这种家庭能动得了的!“
浮光市,市长杨兴华的书房里,他的侄子杨亦辰正愤怒的跟他讲述着今天在班里他们的物理老师周老师对他们班李明同学的侮辱。
杨兴华听得直皱眉,但没有出言打断他,示意他把这件事情完完整整地讲给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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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市第二高级中学是重点高中。市长杨兴华的侄子杨亦辰也在这所学校。里面除了一些非富即贵家庭的孩子,还有大批普通人家的“寒门子弟”。
高二(三)班是杨亦辰所在的班级,讲台上,被誉为“金牌教师”的周老师,正捧着教案,照本宣科的念着书上的内容。
到关键的推导过程、巧妙的解题思路时,她总是以“需要悟性”或者“大家课后自己琢磨”轻飘飘地带过。
不少同学脸上都写满了困惑与焦急,尤其是李明。他是班里出了名的刻苦,其他科目都成绩优异,唯独物理成绩却始终在及格线边缘徘徊。
课间,一个穿着名牌运动鞋的男生搂着另一个同学的脖子,兴奋地嚷嚷:“周老师昨晚补习班讲的那个‘瞬态过程能量分析法’太神了!今天这道大题我五分钟就搞定了!”
“是啊,要不是周老师点拨,谁能想到用那个冷门定理来秒杀?”另一个女生附和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优越。
他们围成一个小圈子,谈论着杨亦辰也略知一二的内容——那是在周老师那个需要提前半年排队、每小时费用高达四位数的“金牌补习班”里才会深入讲解的“秘籍”。
杨亦辰不用去,他的叔叔,市长杨兴华,为他请了更好的大学家教。
但他知道,李明去不起。他看到李明独自坐在座位上,那道正在被热烈讨论的“秒杀题”,他的册子上只有一片空白。
上课铃声再次响起,周老师重回讲台。
他开始抽问那些明显在补习班里讲过的难题,而被点名的,往往是那些家境普通、未曾参加他补习班的学生。
“李明,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
李明站起身,嘴唇嗫嚅了几下,头埋得更低了。
“怎么?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周老师嘴角扯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我上课是讲过的呀。是不是晚上回去光顾着玩了?家里条件不好,就更要懂得笨鸟先飞的道理,光死读书,不动脑子,有什么用?”
刻薄的话语像针一样扎在李明身上,也扎在许多像他一样的学生心里。
杨亦辰看见李明的耳根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肩膀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抬头。
这种大家心照不宣的不公,很快在一个平凡的傍晚被李明的父亲,一位普通的机车厂工人,搬到了明面上。
他在一次次的追问下,才从儿子的口中得出了真相。原来不是儿子不努力,是有人堵住了他努力的方向!
这位耿直了一辈子的汉子,得知儿子在学校的遭遇,怒火中烧。他坚信朗朗乾坤自有公道。于是,拨打了浮光市教育局的举报电话。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周老师的课堂依旧照本宣科,课后的炫耀依旧刺耳。李明在心里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父亲的那个电话真的能改变什么。
然而,希望在一周后彻底破碎。
那天物理课,周老师迟到了几分钟。当他走进教室时,没有立刻开始讲课,而是将教案重重地往讲台上一摔。
“啪”的一声脆响,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最近,有家长,啊,很关心我们的教学。”他拖长了语调,目光在教室里扫视,最后,牢牢锁定在李明身上,“还特意去教育局,表达了‘宝贵’的意见。”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在这里,我奉劝某些人,还有某些人的家长。”周老师的声音充满不屑,“把心思放在正道上!自己不行,就想着走歪门邪道,告黑状?我告诉你,在浮光市这一亩三分地,教育上的事,还轮不到外行指手画脚,也没人能动得了我!”
这些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李明脸上,也扇在所有心怀正义的人心上。
举报信息被泄露了!教育局和学校,根本就是穿同一条裤子!
李明抬起头,脸色惨白,眼中充满了震惊、屈辱和一丝绝望。
周围的同学,有的同情地低下头,有的事不关己地转着笔,还有几个周老师补习班的常客,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杨亦辰看着李明那落寞的背影,又看向讲台上那个有恃无恐、肆意践踏学生尊严的“名师”,怒火在胸中燃烧。
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叔叔杨兴华时常与他谈论的“公平”、“正义”、“担当”,在此刻与现实发生了剧烈的、令人痛苦的冲突。
这堂课,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耳边反复回响的,是周老师那冰冷而嚣张的话语:“工人阶级伟大的关心”、“家里穷就要认”、“心术不正”、“你爹一个电话就想扳倒我?”……“
2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周老师合上教案,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段再平常不过的课堂总结,他甚至略带得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领带,看也没看李明一眼,夹着公文包,步履从容地走出了教室。
老师的身影刚一消失,教室里凝固的空气仿佛才微微流动起来。
窃窃私语声开始像蚊蚋般响起。有人同情地望向李明的位置,但很快又低下头,生怕惹祸上身;那几个周老师补习班的“常客”则互相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笑,收拾好东西迅速离开了;大部分同学则是沉默地、快速地收拾着书包,只想尽快逃离这个令人压抑的地方。
杨亦辰没有动。他看到李明的同桌,一个瘦小的女生,犹豫了一下,轻轻碰了碰李明的胳膊,小声说了句什么。李明猛地一缩,然后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抓起桌上那本被泪水打湿的练习册,塞进那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里,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教室。他的背影,写满了想要逃离全世界的仓皇与绝望。
“亦辰,走啊,打球去?”一个平时玩得不错的同学过来招呼。
杨亦辰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不了,有点累,想直接回家。”
同学看了看他不太好的脸色,又联想到刚才课堂上的风波,似乎明白了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
杨亦辰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眼前反复闪过的,是李明那惨白的脸、通红的眼眶,以及周老师那副居高临下、有恃无恐的嘴脸。
“在浮光市,还没人能动得了我!”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缠绕着他。它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无良教师的嚣张,更是一种盘根错节的权力庇护,一种对规则和公平的公然蔑视。如果连教育——这块本应最纯净、最关乎未来希望的土壤——都变得如此污浊,那所谓的公平和正义,又该去哪里寻找?
他知道,自己无法再置身事外。他享受着市长侄子身份带来的无形庇护,可以安然坐在教室里,不必担心被如此羞辱。但这种“特权”此刻让他感到无比羞愧。如果拥有相对优势的人,在面对不公时都选择沉默,那和帮凶又有什么区别?
周末,市长家属院。
市长杨兴华的书房里,他刚结束一个关于旧城改造项目的会议,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看到侄子回来,还是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小辰回来了?这周学习怎么样?”杨兴华放下手中的文件,示意杨亦辰坐下,并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杨亦辰接过水杯,却没有喝。他沉默着,与平时回家时那种轻松的状态判若两人。
杨兴华敏锐地察觉到了侄子的异常。他放下茶杯,关切的问道:“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跟同学闹矛盾了?还是学习压力太大?”
杨亦辰摇摇头,抬头看着叔叔。
“叔叔,我们学校……我们班上的事。”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觉得,这不对,非常不对。”
“哦?”杨兴华眉头微蹙。“别急,慢慢说,把你知道的,看到的,都告诉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