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梧桐又落了一层秋,我拢了拢月白旗袍的襟口,风里裹着桂花香。

盘发的银簪是临出门前新换的,多年前他送我的那支已经裂了,像心里藏了多年的伤痕,总在阴雨天隐隐发疼。镜子里的我,眼角有了浅浅的纹路,旗袍的料子熨帖地贴着腰身,是他从前最爱的款式。他说,穿旗袍的女人,该是带着点说不尽的温婉,像江南的雨,落得慢,也缠得久。这句话,我记了好多年。

那时的巷弄比现在热闹,他总爱牵着我的手,从街头走到巷尾,买一串糖炒栗子,看我剥得满手都是碎屑,然后笑着替我擦干净。那时的我,头发还没盘得这样利落,总爱散着,被他揉得乱糟糟。他说,等你盘起长发,我就娶你。后来我真的盘起了发,穿上了他挑的旗袍,可红烛燃尽时,身旁的位置,终究是凉的。

我们分开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秋。他说,走了,就别等了。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没哭,也没喊。只是那天的风,刮得人眼睛生疼。我回去后,把所有他送的东西都收进了箱子,包括那支裂了的玉簪,还有那件洗得发白的旗袍。我以为,这样就能把前尘旧事,一并锁起来。

可这么多年,我还是习惯了穿旗袍,习惯了盘发。晨起梳妆时,指尖划过发梢,总忍不住想起他替我挽发的模样,指尖的温度,仿佛还停留在鬓角。我试过剪短头发,试过穿休闲的衣裳,可总觉得不对,像丢了魂的木偶,连走路的姿势都透着别扭。原来,有些东西,不是你想割舍,就能真的断得干净。
前几日整理旧物,翻出了那件月白旗袍。料子还是那样柔软,只是肩线处,微微泛黄。我鬼使神差地穿上,站在镜子前,竟恍了神。窗外的梧桐叶,一片一片往下落,像极了那些回不去的时光。我忽然想起,他曾说,等我们老了,就守着这巷弄,种一院桂花,看我穿旗袍的样子,看一辈子。多可笑啊。

我走到巷口,买了一串糖炒栗子。还是当年那家店,老板都老了,认出我来,笑着说:“姑娘,好些年没见你了,以前总跟你先生一起来呢。”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栗子的温度烫着手心,甜香漫进鼻腔,却怎么也尝不出当年的味道。

风又起了,吹乱了鬓角的碎发。我抬手拢了拢,银簪的凉意贴着指尖,忽然就红了眼眶。原来,我们与前尘旧事挥手告别的时候,从来都不是干脆利落的。我们一边说着再见,一边忍不住回眸;一边把过往锁进箱子,一边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熟悉的味道、相似的场景,扯回记忆的深渊。
旗袍的裙摆扫过巷弄的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声响。我知道,有些告别,是说了一遍又一遍,却还是做不到的。就像我,明明说了要忘了,却还是在每个秋天,穿上他爱的旗袍,盘起他爱的发,在这条巷子里,走了一遍又一遍。

也许,这世间的很多事,本就没有所谓的割舍。那些爱过的人,走过的路,终究会变成刻在骨头上的印记,在岁月里,悄悄发了芽。
天色渐渐暗了,巷口的灯亮起来,暖黄的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握着手里的糖炒栗子,慢慢往回走。旗袍的襟口,又被风吹开了一角,我没有再拢。就让风,带着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散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