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开瓶盖时,酸甜气裹着凉意漫上来的瞬间,我忽然顿住 —— 这味道太像故乡十月的风了。指尖还沾着瓶身残留的凉意,恍惚间竟像触到了老家窗台上那只粗陶碗,碗里盛着刚榨好的沙棘汁,表层浮着一层细密的泡沫,在秋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记忆里村后那片沙棘林,是秋日里最鲜活的色彩。每到十月,原本不起眼的灌木丛就像被施了魔法,矮矮的树干上缀满了橘红色的果粒,一簇簇、一串串,挤挤挨挨地挂满枝条,远望去像一片燃烧的火海,又似被阳光烘透的玛瑙撒落在林间。风掠过林子时,总带着股特别的劲儿 —— 不会像春风那样裹着化雪后的潮气,粘在皮肤上让人发闷;也不似冬风那般凛冽,刮在脸上像刀割;它是干爽的、清透的,卷着沙棘果特有的清香,从领口钻进去,又从袖口溜出来,把人的衣角、发梢都染得暖暖的,连呼吸里都带着淡淡的果香。
我们这群孩子,总爱挎着外婆编的竹篮钻进林子里。竹篮的把手被岁月磨得光滑,贴着掌心温温的。沙棘果的枝条上带着细细的刺,稍不留意就会扎进指尖,留下一点小小的疼,但谁也舍不得停下。指尖捏着饱满的果粒轻轻一拽,“啵” 的一声,带着阳光温度的果子就落进了篮子里。偶尔馋极了,会直接往嘴里塞几颗,酸得瞬间眯起眼睛,连眉头都皱成一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那股子酸甜劲儿又让人忍不住还想再尝一颗。这时风总会适时吹过,带着林外田埂上的稻穗香,把眼角的湿意悄悄带走,只留下唇齿间的清爽。
外婆总说,沙棘汁要选最红的果子才好。傍晚时分,她会把我们摘回来的沙棘果倒进木盆里,用清水慢慢淘洗。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棂,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也落在盆里的果粒上,漾起细碎的光。她的手指粗糙却灵活,仔细地挑出混在果子里的小石子和枯枝,然后把洗净的沙棘果倒进石臼里,加一点点冰糖,用木杵慢慢捣。“咚咚、咚咚” 的声音伴着秋风从窗户飘出去,和远处村民归家的谈笑声、村口老槐树的叶子声揉在一起,成了秋日里最安稳的背景音。捣好的果泥用纱布滤出汁,装进粗陶碗里,放在窗台上晾着,等凉透了,就是最地道的沙棘汁。我总爱趴在窗台上等,看着碗里的汁液从橘红变成透亮的琥珀色,鼻尖萦绕着越来越浓的香气,连风路过时都好像放慢了脚步。
后来离开故乡,求学、工作,走了很多地方,再也没见过那样成片的沙棘林,也没尝过那样纯粹的沙棘汁。超市里的饮品货架琳琅满目,却总少了点什么 —— 有的太甜,盖过了沙棘本身的酸;有的太凉,带着冰箱里的生冷气,没有阳光晒过的温暖。直到这天在街角的小店偶然尝到这杯沙棘汁,琥珀色的液体在透明的杯子里轻轻晃动,杯壁上挂出浅浅的痕。入口先是微酸,像极了当年刚摘下的沙棘果在舌尖炸开的滋味,而后淡淡的甜慢慢漫上来,不腻不齁,刚好中和了酸味。更奇妙的是那股凉意,不是冰箱里冻出来的刺骨冷,而是带着阳光温度的清爽,顺着喉咙滑下去时,仿佛又站在了那片沙棘林里:风正拂过发梢,把远处田埂上的稻穗香、屋檐下晒着的玉米和辣椒的辛香、还有外婆厨房里飘来的饭菜香,都一并送了过来。
杯子见了底,唇齿间还留着淡淡的果香。我低头看着空杯,忽然明白,原来有些味道从来不会消失。它们像故乡的风一样,藏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 —— 可能是一杯沙棘汁,可能是一阵相似的风,也可能是某个傍晚的霞光。只要一口,就能把人拉回那个满是沙棘红的秋天里,回到外婆的窗台边,回到那片飘着果香的林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