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近来总想起儿时的事。
儿时的匮乏记忆
八岁那年,学校组织春游,要交二十块钱。我攥着那张皱巴巴的报名单,在父亲书房门口站了半刻钟,终究没敢进去。
母亲后来偷偷塞给我钱,低声说:“你爸不是舍不得,是怕你惯了,将来不成器。”
我那时不懂什么叫“成器”,只知道自己不配。
邻居家的孩子穿耐克,我脚上是市场三十块的布鞋;同学放学买五毛钱的冰棍,我连两毛钱的辣条都不敢要。父亲说:“男儿志在四方,不在吃穿。”
我便以为,志气是从饥饿里长出来的。
大学的公开“刑罚”
直到上了大学,我才渐渐明白——
原来有些人家境不如我,却敢在食堂点两个荤菜;原来有些父亲也会给儿子买新书包,笑着说“别省,爸有”。

而我每个月六百块的生活费,是父亲在宿舍楼下一张一张数给我的。五块的,十块的,偶尔还有几个钢镚。他数得极慢,像一种公开的刑罚。我低头站着,觉得全世界都在看我。
大四那年,朋友来我家,转了一圈,忽然问:“你们家三台空调,怎么就你屋没有?”
我愣住了。
是啊,为什么?
父亲说:“小孩吹空调,影响发育。”
可我早已不再发育。我那一年二十二岁,身高一米七四,发育已完成多年。
后来我才知道,不是装不起,是“不该装”。
穷养的精髓,从来不是穷,是“养”。是一种人为的匮乏,一种精神的驯化。
他们以为这样能教我坚韧,却只教会了我自卑;
以为这样能催我奋斗,却只让我学会了退缩。

成年后的精神枷锁
工作后第一次领工资,我给自己买了双六百块的鞋。穿上的那一刻,我几乎要哭出来——不是喜悦,是罪恶。我觉得自己在堕落,在背叛父亲的教诲。
直到去年整理旧物,翻出父亲年轻时的照片——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单位分的新房里,身后是当年罕见的彩色电视机。
母亲说:“你爸是他们单位最早买股票的那批人。”
我这才知道,家里从未真正穷过。那些苦,都是刻意制造的。
如同鲁迅笔下吃人的礼教,这“穷养”的古训,何尝不是在啃噬一个孩子的灵魂?
他们要把男孩的欲望阉割掉,把尊严磨薄了,把脊梁压弯了——然后说,这就是成才。
可真正的坚强,难道是从自卑里长出来的么?
真正的志气,难道要靠一辈子觉得自己“不配”来维系么?

为人父的觉醒与反思
如今我也当了父亲。
儿子想要一个贵一点的玩具,我不会对他说“我们买不起”,而是告诉他:“可以,但要等爸爸发工资。”
他要学钢琴,我不会说“那是富贵人家的玩意儿”,而是省下几顿酒钱,给他请最好的老师。
我不是在富养他,我是在让他明白——
你配得上这世间一切美好,只要你自己值得。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让一个孩子在贫穷的幻觉中长大,成年后却告诉他:“其实我们不穷,那都是为你好。”
好比把鸟的翅膀剪了,告诉它飞翔危险;等它习惯了地面,又说:“你为什么不飞?”
“穷养儿”这三个字,毁了多少人本该挺直的腰板?
我们这一代人,太多在“不敢”和“不配”之间挣扎——
不敢追求喜欢的姑娘,觉得自己配不上;
不敢争取应得的职位,觉得能力不够;
甚至不敢在饭桌上点一道贵一点的菜,仿佛那是种罪过。
如今我终于明白:
穷养最大的后遗症,不是物质上的匮乏,是精神上的残疾。它让你永远觉得自己欠这个世界一个道歉。
但我要说——
我们不欠任何人道歉。
那些本该属于我们的自信、勇气和尊严,是该一件件讨回来的。
鲁迅说:“救救孩子。”
我想说的是:救救那个曾经是孩子的自己。
把那句“你不配”从心里挖出去,
坦然地对自己说——
“我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