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死之后，我才明白为啥会有头七。
身死那一刻，你与世界断开联系，再无法对活着的人产生影响。
不过，你的意识并未消散，当有人想起你，你还能来到他身边，陪他几天。
直到头七结束，你会魂飞魄散，彻底消逝。
我亲眼看着一道道光亮闪过眼前，那都是刚死去还被怀念的灵魂。
只有我，已经死去两天，却始终困在尸体周围，不得离开。
望着被扒光的尸体，我灰暗的心中满是绝望……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声音，从东南方向传来。
下一秒，我出现在医院里。
父母并肩站在产房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产房，脸上满是紧张。
这个场景，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夏夜。
那时，七岁的妹妹突然提议去河边玩，我担心危险，但拗不过她，只好同意。
那是傍晚，等我们赶到河边，忽然暴雨倾盆。
妹妹不小心滑落，我眼疾手快拉住，等把她拖上岸，我的身体已被野草割出道道血痕。
但我还是忍着痛，跑去喊来了大人。
妹妹只是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而自小体弱多病的我，已经颤抖着发起高烧。
但，被送去抢救的却是妹妹，我，只能忍受着父亲的怒意。
“这么大的人，就知道吃，连妹妹都照顾不好，如果她有啥事，我弄死你个废物！”
我扶着墙站在病房外，任凭身体不断抽搐，却不敢替自己辩解一句。
当时，我吓得要死，不断的祈求上天，千万别让妹妹出事。
不然，我真的可能会死。
那年，我也七岁。
2
就在我愣神的功夫，父亲拿起了手机，问母亲。
“你联系她了吗？连自己妹妹生孩子都不知道来看一下，没心没肺。”
母亲赶忙回答。
“我联系了，可能是工作忙，没回应，她也是孩子，事业心重可以理解。”
对父亲的恶意，我早已习惯，出乎我意料的是母亲。
她在撒谎。
两天时间，丢在草丛里的手机一直开着，却没响过哪怕一次。
哦，不好意思，刚响过两次，银行发来的生日祝福。
我的生日，只有银行还记得。
“屁的事业心，你看她干出点啥名堂了？她就是嫉妒妹妹，废物！”
“就是，妈，你就别替她说话了，我早就看出来了，她从来不顾及别人感受，只想着自己怎么爽……恶心。”
父亲的咒骂，引来了旁边一声附和。
是我的白月光，昊轩。
他一米八的个头，穿着贴身的浅蓝色西装。
那张足以用阴柔漂亮来形容的脸，却被巨大的墨镜和口罩遮住了大半。
母亲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打断。
“行了，妈，这么高兴的日子，就别提她了，晦气，”昊轩紧张的搓着双手，“也不知道颜夕和孩子怎么样了。”
犹记得，他第一次要求我带他回家时，也是这样紧张地搓着手。
忽然，产房里传出一声嘹亮的啼哭。
光听声音就能得知，那绝对是个健康的宝宝。
父母俱是一哆嗦，昊轩更是直接贴在了产房门上，我甚至怀疑，如果不是顾及形象，他可能已经冲了进去。
“也不知道孩子长的漂不漂亮，皮肤白不白……”昊轩喃喃道，发现父母盯着他，突然改口，“不管啥样，只要是我和颜夕的孩子，我就会疼爱他一辈子。”
被他这么一说，我忽然也心痒痒起来。
施施然穿过产房门，先映入眼帘的是好几个护士，她们已经将孩子抱到了一边，抵着头窃窃私语着。
妹妹颜夕躺在产床上，满脸的虚弱和疲惫，但她依旧提着劲，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人群中传出一个闷闷的声音，“但是……”
听到男孩时，颜夕松了口气，又听到但是，她脸色一凝。
“但是什么！”
“但是，”护士忽然将孩子举起，“你自己看吧。”
只一眼，颜夕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恐。
眼白翻了翻，忽然闭上眼，昏了过去。
我好奇的转过头……只可惜，还没等我看清孩子的模样，就听到远远又传来了一声呼唤我的声音。
方向，西北。
3
“你到底是谁？”
这次呼唤我的，是一名年轻帅气的警察。
他站在解刨台边，脸色凝重的盯着台上的尸体。
我顺目望去，尸体上盖着白单子，仅露出了脸部。
只是，这是张完全看不出从前模样的脸，除了满脸的伤口和血痕外，已经看不到一丝完整的皮肤。
死前的她，到底经受了多少痛苦？
“这个凶手也太残忍了，杀人就算了，还要毁容，他为什么要……”
“熟人作案。”
法医提出问题后，警察迅速回答道。
“怕被人发现，所以才毁尸灭迹，在尸体不远处，我们还发现了一堆烧成灰的衣物，凶手很有反侦察意识，明白怎样才能毁掉作案痕迹，这次的对手，不好对付啊。”
“没事，指甲缝里不是有皮肤组织嘛，黑色的，就找纹身的人就行……我相信你，你是谁啊，你可是神探。”
警察苦笑一声：“神探，又不是神算子，找不到线索，也白搭……”
就在这时，停尸间外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
接着，门一开，一名警员探出头来。
“队长，在距尸体三百米远的位置，发现了一份文件，不知道有没有价值。”
装着文件的牛皮纸袋被随意丢在路边，显然是凶手带走所有死者物品后，又遗落在附近的。
文件并不复杂，大都是某公司的财务报表和账务数据，但，上面有清楚的公司名称。
看着文件照片，警察问道：“凶手明显是想隐藏死者身份的，为什么不把这文件带走呢？”
“会不会是……凶手不认字？”
“不好说，”警察摇摇头，“也有可能，你把文件交到经侦那边，看有没有什么问题，然后陪我去一趟这个公司。”
在看到公司名称的瞬间，我已经来到了父亲身边。
没错，这间公司，就是父亲的。
4
八岁那年，父亲的工厂刚有起色，在办公室请客户吃饭。
那天，大雨倾盆。
等我赶到时，妹妹正在表演她刚学的小提琴。
她穿着在香港新买的蓬蓬裙，踩着一双粉红色皮鞋，打扮的像个公主。
手里握的，是市里唯一一把云杉木小提琴，灯光下变换着流光溢彩，但它发出的声音，却刺耳无比。
即便如此，妹妹粗劣的表演依旧获得了客人的满堂彩。
父亲酒醉的脸上满是自豪，摆着手道：“颜夕这孩子打小就聪明，等下次来，一定让你们……”
就在这时，我推开了房门。
如同一只落汤鸡，破旧宽大的衣服坠着，头发紧贴着头皮。
最关键的是，我光着脚。
我一定给父亲丢人了，他瞬间板起脸。
“谁让你来的？不是让你在家吃方便面吗？”
我不敢抬头。
“家里……没吃的了，我饿……”
“饿？一天就知道吃，饿死你……”终究是当着客户的面，父亲没说过分的话，但马上，他看到了我光着的脚，“你鞋呢？你手里藏的什么东西？”
父亲冲过来，一把扯过我背在身后的手。
夺走了那双我视若珍宝的鞋，一双妹妹穿厌的鞋。
即使她故意剪断了鞋带，在鞋身上涂满了颜料，但她依旧不肯给我，而是丢到了垃圾堆。
是我趁丢垃圾时偷偷捡回来的。
它虽然丑陋，虽然被我歪歪扭扭缝上了线，但比我之前露脚指头的鞋要好太多了。
它是我不可告人的宝贝。
眼尖的妹妹一眼看到了鞋，扯着嗓子尖叫起来，骂我是小偷。
父亲在刺耳的叫声中勃然大怒，甩手将鞋扔进了雨中，接着就将我往雨里推……
是母亲救了我，一边安抚发怒的父亲，一边给我弄了点饭，让我在茶几上吃。
碗中，有独属于妹妹的大鸡腿，有妹妹最爱吃的红烧肉……
全都是我见过，但没吃过的美食。
我眼睛放光，刚把碗端起来，一双漂亮的红皮鞋停在我面前。
“小偷！不许吃！”
饭碗被打翻，食物洒了一地。
我委屈的抬起头，一边是高谈阔论的大人们，一边是得意洋洋的妹妹。
没人能帮我。
等我回过神，我已经抱着心爱的鞋站在马路上，泪水混合雨水，沾在嘴唇上，满是咸涩。
耳边，依旧响着妹妹的叫声。
“小偷！饿死你！小偷！”
5
我承认，我是小偷。
但我从没偷过妹妹任何东西，这辈子唯一一次偷盗，就是在父亲的公司。
只是，此时父亲还未发觉，还在为妹妹的孩子心烦。
“陈总，今天表情怎么这么难看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父亲刚进公司，狐狸精秘书就过来帮父亲脱外套。
“没你事。”
秘书似乎对父亲态度很不满，又缠了上来，用腻死人的口吻说道。
“好哥哥，人家都是你的人了，不许有事情瞒着人家……”
“滚开！”
父亲一声吼，秘书吓了一跳，不敢再闹，转身往外走，正好遇到了冲进来的财务主管。
“陈总，不好了，出事了……咱们的账目丢了。”
“什么！”
父亲跟着来到财务主管的办公室，看到了失窃的保险箱。
巨大的保险箱里满满登登，光是现金就有上百万，可丢掉的那小小牛皮纸袋，却是最要命的东西。
“什么时候丢的？”
“不……还不知道。”
“查啊！看我干什么！去查监控啊！”
不一会儿，监控调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瘦弱的身影，只看了一眼，父亲顿时暴怒起来。
“该死的废物！”
财务主管吓坏了，以为是骂他，哆哆嗦嗦的就要去报警。
“报警？你也想害死我，是吧……”
父亲沉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回答：“你们先出去吧，记住，这件事谁都不许往外说，要是惊动了警察，咱们谁都跑不了！”
6
只可惜，警察并不受父亲控制，不但已经被惊动，而且已经来到了楼下。
当接到前台的通知，父亲立刻调整情绪，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几秒后，警察进来，亮出刑警证件，父亲似乎松了口气。
“陈总，我想问一下，你们公司最近有女性员工失踪吗？”
“女性？”父亲想了想，“没有，怎么了？”
“没有吗？我们发现一个人，她手里有你们公司的一份文件……”
话音未落，父亲急忙解释。
“那是我女儿，她不听话，和我闹脾气……文件现在在哪？你知道，那都是财务账目，对我们很重要。”
警察眯起眼睛。
“你怎么不问下你女儿在哪？”
“她在……她在哪？”
“死了。”
站在一旁的我，死死的盯着父亲的脸。
那张熟悉却陌生的脸上，有惊讶，有不解，但始终没有出现哪怕一丝的悲伤。
感觉就像是邻居家的孩子死了……不，就是邻居家孩子死了，父亲反应也该比现在大。
应该是邻居家新买了三天的宠物狗死了，父亲才会如此无所谓。
妹妹生孩子出了点问题，让父亲暴跳如雷，甚至迁怒于最爱的秘书。
而我，死了，竟不配让父亲在警察面前表现出一丝悲伤。
我甚至有些庆幸，幸亏我死了，才不至于让旁人看到我脸上尴尬的苦涩……
父亲的神情，自然也落在了警察的眼中。
“陈总，对女儿的死，你似乎没啥反应啊？”
“啊，不是，我没想到，我……”
“最近和女儿有没有联系？”
“没……没有。”
“前天下午，你在哪里？”
“我在医院陪产，不是我老婆，是我女儿……不是，另一个女儿，”父亲搓了搓手指，“警察同志，文件和她的死没关系吧？能不能先把文件还给我？”
“不在我这，在经侦那里。”
听完后，父亲就像被枪打中一般，直直的瘫在了老板座上。
接下来的问题，警察问了好几遍，他才有反应。
“啊……你说什么？”
“我问你，知不知道女儿的恋爱情况？比如，有没有什么男友，或者暗恋的人之类的？”
“暗恋的人……我知道一个，但不知道算不算男友。”
7
昊轩正在备场。
今天，是他的一个小型粉丝见面会，门票标价五百，黄牛炒到了三千。
经纪人有些兴奋，在旁边念叨：“等那部电视剧一上，怕是得要两千块哟，这些傻叉的钱，可真好挣啊……轩哥，咋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这两天没休息好。”
“行，提起精神，抓紧走流程，结束后，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正好也看看颜夕和孩子，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孩子……唉，你等我说完啊，急什么啊！”
走出幕后的瞬间，昊轩露出了招牌的微笑。
腼腆，可爱，又带着几分阴柔。
和下面尖叫的粉丝一样，当年舍友们见到他也是这种反应，互相怂恿着去要微信。
舍友里有富家千金，有性感尤物，只有我，是个无人在意的小透明。
我也暗恋昊轩，但我从不敢和人提起，怕被人笑话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只是，我做梦都想不到，居然是我第一个拿到了昊轩的微信。
那又是个雨夜，下课的我正好赶上雷阵雨，舍友们或是被男友或是被追求者一个个接走。
最后，台阶上只剩下我孤身一人。
那是个夏季，淋一场雨夜不会感冒，但我不敢，我只有两套夏装，另一套，下午才洗。
“同学，没伞吗？我送你回去吧？”
忽然，昊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那一刻，我浑身僵硬，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愣着干嘛？走吧？”
那天雨很大，三米外就看不清，但伞下的我，却感觉自己变成了世界的焦点。
不到五百米的路，仿佛走了一万年，之前幻想过无数个开场白，却一个不敢说出。
直到宿舍楼下，我才堪堪挤出两个字。
“谢谢。”
说罢，转身就想逃。
“等一下，”手腕被人捉住，“留个微信吧，我有些题目不会，想请教你。”
我呆住了。
“你认识我？”
“当然，我注意你很久了。”
我永远忘不了伞下那个深情的笑容……
忽然，现场一阵尖叫打断了我的思绪。
只见一个狂热粉丝冲上了台，不小心摔倒，昊轩赶紧走过去扶起。
他露出与那晚一模一样的笑容：“没事吧，小心点。”
将粉丝送下台后，昊轩忽然说起了往事。
“刚才的一幕，让我想起当年一件事，那是个雨夜，我走出教室，碰到了一个没有伞的姑娘……”
昊轩讲起了我的回忆，比现实很唯美，更动情。
台下一片安静，所有粉丝都被感动了，刚才那位女粉，甚至激动的哭出了声。
很快，昊轩说完了往事。
“我要感谢学校，感谢老天，才会让我在那个雨夜遇到我的永远的爱人，颜夕。”
呵。
妹妹才是小偷，不仅偷走了我的恋人，连我最美好的回忆都要偷。
8
“哇，好感人啊，大学时就认识了，岂不是一直都没公开？”
有粉丝提问，昊轩自然马上回答。
“是的，当时颜夕才组团，我只能在背后默默的支持她，保持绝对低调……”
昊轩的话又将我拉回到过去。
那晚，回到宿舍刚躺下，一条消息传来。
“做我的女友好吗？”
我激动的一夜没睡，直到天明，才颤抖着回复了一个‘嗯’字。
就像昊轩说的，我们的感情绝对低调，低调到如果不是每晚的一声晚安。
我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但这已足够我兴奋，入睡前，我总会拿着他送的廉价水晶球。
幻想着里面那对牵手的男女就是我们二人，那飘荡的亮片是我们婚礼现场的礼花……
在这若有若无的恋情中，时间很快来到了暑假。
昊轩竟提出要我带他回家，当时，我们确定关系才两周。
见面，也不过三次而已。
站在家门外，我激动的不行，昊轩和我差不多，也是不断的搓着手。
“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昊轩，就读于……”
一进门，昊轩就主动自我介绍，中间，没有任何与我有关的信息。
直到他介绍完毕，一抬眼，看到了从楼上下来的颜夕。
眼睛一亮，连忙过去。
“颜夕小姐，你好，我是你忠实的粉丝，今天特意来看你，不知道是不是太唐突了。”
妹妹颜夕那时已经小有名气，错身下楼，鸟都没鸟昊轩。
到底是我带回来的，母亲还是张罗着一起吃了个饭。
那顿短短的简餐，在我心里仿佛有一万年那么久。
昊轩眼里，只有颜夕一人，他卑微的夹菜、倒水，贴心的嘘寒问暖，一如我对待他那般小心翼翼。
我就像嘴里钻了只苍蝇，直反胃。
可那时，我还单纯的幻想，昊轩只是追星而已，他接近我，绝对不是为了颜夕。
9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颜夕当时已经是明星，为什么会答应我？对吧？我只能告诉你们，我送了一件足以改变她生命的大礼！”
昊轩说的煞有介事，自然引起了粉丝的好奇。
但大家越问，昊轩越是不肯说。
全场只有我知道，昊轩不是不愿说，而是不敢说。
因为，他口中的那份大礼，就是我……
“哥哥，你和颜夕的孩子的怎么样？”
“母子平安，颜夕依旧漂亮，宝宝很像她，非常健康……”
昊轩说着场面话，站在一旁的我，能看到他嘴角的肌肉在抽搐。
“能不能给我们看一下她们的照片？”
“不行哦。”
昊轩脸色一凝，但马上又挤出笑容。
“孩子还小，我希望给他多一些空间，大家放心，等有机会，我一定会让你们大饱眼福的。”
“轩哥最棒！轩哥最帅！”
在一阵欢呼声中，那个提问的粉丝忽然举起手机，大声道：“你能解释一下这个事情吗？”
上面显示了一行字，没等我看清，昊轩的脸色顿时变了：“这是谁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