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红着眼圈，将笔硬塞到周文昊手里，声音带着哀求：“文昊，你就签了吧，就当是爸妈求你了。”
周文昊的目光扫过那份房产分配协议，3套房子清晰地写着表哥和表妹的名字，他的心猛地一沉。
他抬起头，声音因压抑着情绪而有些沙哑：“妈，我是你们唯一的儿子，为什么1套都不留给我？”
话音刚落，父亲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哐当作响。
他瞪着儿子，语气不容置疑：“就凭我是你爹！这房子我想给谁就给谁！”
周文昊没再争辩，他只是默默放下了那支沉重的笔，转身抱起了在一边玩耍的儿子。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父母身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他们心慌的力量：“爸，妈，你们确定要这么做吗？”
母亲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竟不敢再与儿子对视，下意识地避开了那道目光。
01
周六的早晨，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客厅，周文昊正准备带儿子去上绘画班，父亲的电话就在这时打了过来。
“文昊，今天回来一趟，有重要的事要商量。”父亲周建国的语气一如既往地简短，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妻子杨静怡正在厨房准备早餐，听到动静探出头来：“谁的电话呀？”
“我爸，让我回去一趟。”周文昊一边给儿子整理书包一边回答。
杨静怡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眉头微皱：“上周不是刚回去过吗？你妈不是说没什么事别老是往回跑，嫌麻烦吗？”
周文昊沉默着没有接话。母亲确实说过这话，当时原话是“你们一家三口回来一趟，我还得张罗饭菜，太折腾人了”。
从那以后，他们回老家的次数就明显减少了。
下午两点多，周文昊独自开车回到了位于城郊的村子。
老房子在村子的最东头，是三十多年前修建的砖瓦结构，如今看起来已经相当破旧了。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倒是枝繁叶茂，他记得小时候经常爬上去玩，有次还不小心摔下来，膝盖上留了个疤。
推开略显斑驳的木门，周文昊发现堂屋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
父亲周建国坐在主位的藤椅上，母亲王淑芬坐在他旁边，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复杂，让人捉摸不透。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大姑家的表哥赵明磊和小姨家的表妹孙小雅也在场。
“文昊来了，坐吧。”父亲指了指旁边的空凳子。
周文昊坐下后，心里隐隐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母亲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今天把大家都叫来，是要宣布一件大事。”
她顿了顿，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咱们村要拆迁了，通知前天就下来了，测量队都已经开始工作了。”
拆迁？周文昊心头一震。关于老房子要拆迁的传言他早就听说过，去年村里就在传这个消息，但一直没得到证实。没想到这么快就变成现实了。
“按照拆迁政策，咱们家能分到三套安置房。”母亲继续说道，“面积分别是九十平、一百平和一百二十平。”
三套房？周文昊下意识地看向父亲，却发现父亲正低头喝着茶，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跟你爸商量了很久，”母亲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这三套房子，我们打算这样分配——”
“一套我跟你爸自己住，留着养老。”
“一套给明磊。”
“一套给小雅。”
周文昊以为自己听错了：“妈，您刚才说什么？”
“我说，这三套房子，一套给赵明磊，一套给孙小雅，剩下一套我们老两口自己住。”母亲看着他，语气没有任何犹豫。
周文昊猛地站起身，凳子差点翻倒。
“我是你们唯一的儿子！三套房子一套都不给我，全给外人？”
“什么外人？”母亲也提高了音量，“明磊是你大姑的儿子，小雅是你小姨的女儿，都是自家人！”
“那也是外姓人！”周文昊胸口剧烈起伏着，“凭什么？你们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父亲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得像压了块石头：“解释？好，我告诉你为什么。”
“二十年前，家里盖房子欠了一屁股债，又赶上我生病住院，前前后后欠了三十多万。那时候是谁帮的我们？你大姑拿了十万，你小姨拿了十五万！那可是二十多年前，他们也是倾家荡产才凑出来的！”
“要不是他们，这个家早就散了！你能不能上大学都是个问题！”
周文昊愣住了。这件事他隐约知道一些，但详情并不清楚。那时他刚上高中，对家里的经济状况不太了解，只记得有段时间父母总是愁容满面，后来突然就好了。
“那些钱我知道，”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那也应该还钱，不是给房子！当年的三十万，现在一套房子值多少钱？起码一百多万！三套就是三百多万！”
“您这是报恩还是散财？”
“有什么区别？”母亲猛地站起来，“你大姑家这些年过得什么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姑父走得早，就留下明磊一个人，连个稳定工作都没有！你小姨家也是，小雅她爸身体一直不好，医药费跟流水似的！”
“他们当年帮了咱们，现在咱们有能力了，就该报答！”
周文昊冷笑一声：“那我呢？我是你们亲生儿子，就活该什么都得不到？”
“你有正式工作，有稳定收入，有社保！”母亲指着他的鼻子说，“你缺这套房子吗？”
“我缺！”他吼了回去，“我租了十二年房子！儿子马上就要上初中了，需要学区房！你去村里问问，谁家儿子结婚不给准备房子的？”
“少拿村里人说事！”母亲的声音更大了，“村里谁家欠过三十多万的债？谁家有我们这样的难处？”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表哥赵明磊坐在角落里，一直低头玩着手机，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表妹孙小雅站起身，走到母亲身边，轻轻拉着她的手说：“舅妈，您别生气，对身体不好。文昊哥可能是一时想不通，过段时间就好了。”
她转过头看着周文昊，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文昊哥，大姑和我妈当年真的是倾家荡产帮你们的，我妈到现在还经常提起这件事。做人要懂得感恩，你说是不是？”
周文昊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那是钱，可以还。这是房子，是两码事。”
“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什么？”赵明磊终于抬起头，慢悠悠地说，“文昊，你是城里人，有体面工作，不差这点房子。我可就指望这个安身立命了，你总不能看着我流落街头吧？”
周文昊被他这番言论气笑了：“你今年三十七了吧？有手有脚的，自己不努力工作，指望舅舅舅妈给你房子？”
“你——”赵明磊脸色一变，刚要发作，父亲猛地一拍桌子。
“够了！”
茶杯被震翻，深色的茶水在桌面上蔓延开来。
父亲死死地盯着他，眼睛里布满血丝：“我说了给他们就给他们！这是我和你妈的房子，我们想给谁就给谁！你要是不服气，就当没我这个爹！”
周文昊愣在原地，感觉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从小到大，父亲很少对他发这么大的火。
他看着父亲，又看看母亲。两人的脸上写满了坚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好。”
周文昊声音沙哑，点了点头。
“好，这是你们的房子，你们想给谁就给谁。”
“我没意见了。”
他转身向外走去，母亲在身后喊：“文昊！文昊你站住！”
他没有回头。
走出院子时，正好碰到邻居李婶在门口择菜，她笑着打招呼：“文昊回来了？吃饭了没？”
周文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吃过了，李婶。”
李婶看了看他的脸色，又往院子里望了望，欲言又止。
他没再多说，上车直接离开了。
回城的路上，他脑子里乱成一团。
三套房子，一套都不给他。
作为家里唯一的孩子，十几年来他每个月都给父母打钱，逢年过节大包小包地往回带，家里有什么事都是随叫随到。
结果呢？
拆迁分房，把独生子排除在外，外甥外甥女却一人一套。
他从未觉得父母有多偏心，但这一刻，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是心寒，还是绝望？
到家时已经快七点了。
杨静怡正在准备晚饭，见他进门就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饭了吗？”
周文昊摇摇头，瘫坐在沙发上，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从厨房出来，看着他的脸色，慢慢皱起眉头：“出什么事了？”
周文昊沉默了很久，才把下午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杨静怡听完后，整个人愣在那里。
“你再说一遍，三套房子一套都不给你？”
“嗯。”
“全给赵明磊和孙小雅？”
“嗯。”
她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周文昊，我嫁给你十二年了。十二年，我们住过地下室，住过城中村，现在还在租房子。”
“儿子明年就要上初中了，学区房的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总是说再等等。”
“现在你家拆迁了，三套房子，价值三百多万，一套都不给你？”
“你爸妈心里到底有没有你这个儿子？”
周文昊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杨静怡抹了把眼泪，抓起外套就往外冲：“不行，我得去找他们说清楚！”
他一把拉住她：“你去干什么？吵一架就能把房子吵回来？”
“那就这么算了？”她瞪着他，“周文昊，你要是不去争，这辈子都别想在我面前抬起头！”
“我不争。”他松开她的手，“争不回来的，你没看到他们的态度。”
“那就这么认了？你窝囊不窝囊！”
周文昊坐回沙发上，声音很轻：“我不是认了，我只是不想闹。闹也没用。”
杨静怡愣愣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一样。
半晌，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儿子小轩从房间里跑出来，吓得脸色发白：“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周文昊把儿子抱回房间，关上门，听着客厅里的哭声，心像被什么东西一下下地捶打着。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
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全是这些年的事情。
结婚的时候，父母只给了三千块钱，最后还是靠杨静怡的嫁妆才办了婚礼。
小轩出生的时候，父母都没来医院，说是家里农活忙走不开。
每次回老家，母亲总要念叨，说他们回来一趟她要忙活半天，太累了。
他一直以为这是农村老人的习惯，嘴上不饶人，心里还是有这个儿子的。
但这一次，他突然不确定了。
他们到底有没有把他当儿子？
02
第二天，周文昊和杨静怡几乎没怎么说话。
她做她的饭，他看他的手机，小轩在房间里写作业。
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到了晚上，杨静怡突然开口了。
“我们搬家吧。”
周文昊抬起头。
“既然他们不把你当儿子，你还贴上去干什么？”她眼圈红红的，但语气很平静，“我们搬走，租房也好，买房也好，靠自己。”
“以后他们家的事，少管。”
周文昊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搬到哪里去？”
“先租房，在城东那边找一套。”她说，“离小轩的学校近，以后上学方便。”
周文昊沉默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
三天后，他找到了一套两居室，月租两千八。
杨静怡把家里收拾了一下，该带的东西都打包好了。
搬家那天是个阴天，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周文昊本想给父母打个电话说一声，杨静怡拦住了他。
“说什么？告诉他们你搬走了，让他们高兴高兴？”
他没再坚持。
小轩坐在搬家车上，抱着自己的书包，脸上有些茫然：“爸爸，我们为什么要搬家？是不是爷爷奶奶不喜欢我们了？”
周文昊揉了揉他的脑袋：“不是，我们换个大点的房子住。”
小轩“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搬家公司的师傅把最后一件家具搬上车，周文昊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屋子。
这套房子他们租了五年，虽然不大，但充满了回忆。
现在要离开了，心里竟然有些不舍。
“走了。”杨静怡在身后喊道。
周文昊转身上了车。
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
到了新住处，他们开始收拾东西。
正忙着，手机响了。
是邻居李婶打来的。
“文昊啊，你们搬家了？”
“嗯，李婶，今天刚搬。”
“你爸妈知道吗？”
周文昊顿了顿：“没告诉他们。”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李婶叹了口气：“文昊，你爸妈这次做得确实不对，婶子也觉得他们糊涂。但是……”
“但是什么，李婶？”
“算了，不说了。”她的声音有些犹豫，“你也别太怨他们，他们可能也有他们的苦衷。”
“什么苦衷？”周文昊追问，“什么苦衷能让他们把三套房子全给外人？”
李婶没有回答。
“好了，婶子就是问问。你们安顿好了，有空回来看看。”
她挂了电话。
周文昊拿着手机，总觉得李婶有什么话没说出来。
“谁的电话？”杨静怡问。
“李婶。”
“哦。”她没再问，继续收拾东西。
搬完家的第一个晚上，他们三口人挤在一张床上睡的。新买的床还没送到。
杨静怡躺在他身边，声音闷闷的：“文昊，我不是非要跟你爸妈闹翻，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嗯。”
“十二年了，我哪次回去不是大包小包的？过年给红包，生病了跑前跑后，他们搬不动的东西都是你扛。结果呢？”
“算了，”周文昊说，“别想了，睡吧。”
她没再说话。
周文昊躺在黑暗里，眼睛睁得大大的。
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着。
搬到新住处后，日子过得平淡而压抑。
周文昊每天照常上班，杨静怡照常接送孩子。
两个人说话的次数明显减少了。
不是在吵架，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闭上眼睛，就是那天在老房子的场景，母亲拍桌子的样子，父亲摔茶杯的声音。
“三套房子，一套都不给你。”这句话像根刺扎在心里，拔不出来。
周文昊开始回忆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
小学时，有次期末考试考了全班第一，他兴冲冲地跑回家，把奖状举给母亲看。
她正在喂鸡，看了一眼，说：“哦，放桌上吧。”然后继续喂鸡。
中考时，他考上了县重点，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个。
那天他以为父母会很高兴，结果回到家，他们正在跟大姑商量借钱的事。
他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没有人注意到他。
高考结束，他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骑了十几里地的自行车回家报喜。
母亲看了看通知书，说：“大学学费不少吧？”
父亲沉默着抽烟，半天没说话。
最后还是大姑和小姨凑了钱，他才交上了第一年的学费。
工作以后，他每个月给父母打一千五百块钱。
刚开始他们还推脱，后来就习惯了。
有次他忘了打，母亲打电话来问：“这个月的钱怎么还没到？”
他结婚时，父母给了三千块钱，说家里条件不好，让他们体谅。
杨静怡的嫁妆有十万，还有她父母给的十二万。
婚礼是在她家那边办的，父母来了，但一直黑着脸。
后来他才知道，他们觉得丢人，儿子结婚，婆家出的钱还没娘家多。
小轩出生时，杨静怡在产房里躺了一整天。
他给父母打电话，让他们来看看孙子。
母亲说：“这几天忙，过两天吧。”
过了一个多星期，他们才来。
在医院待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说要赶车回去了。
杨静怡当时没说什么，但他知道她心里有气。
这些年来，他一直告诉自己，父母就是这个性格，嘴上不饶人，心里还是有他的。
但这一次，他真的不确定了。
搬家后第二天，大姑给他打了个电话。
“文昊啊，听说你搬家了？”
“嗯，大姑。”
“哎呀，你这孩子，搬家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爸妈说一声？你妈昨天还念叨你，说怎么打电话也不接。”
周文昊沉默了一会儿：“没什么好说的。”
“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还跟爸妈置气呢？”大姑的语气亲热得让他有些不适应，“房子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啊。你爸妈也是为了你好，怕你被钱迷了心，不踏实工作。”
“为我好？”周文昊忍不住冷笑一声，“把房子给别人，不给自己儿子，这叫为我好？”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大姑的声音变了，“我和你小姨当年是怎么帮你们家的，你忘了？三十万呐！要不是我们，你能上大学？你爸早就病死了！”
“你现在有出息了，就不认账了是吧？”
周文昊深吸一口气，压住火气：“大姑，我没有不认账。那些钱，我可以还，加上利息都行。但房子是房子，钱是钱，是两回事。”
“两回事？有什么两回事？”大姑提高了声音，“你爸妈说给我们就给我们了，你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周文昊愣了一下。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大姑，那是我爸妈的房子，但我是他们儿子，我连意见都不能提？”
“你提什么意见？你就是嫌我们拿了你的好处呗！”大姑越说越激动，“我跟你说周文昊，房子的事已经定了，你少在那儿挑事！你要是不服气，就回去跟你爸妈说，看他们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啪的一声，电话挂了。
周文昊拿着手机，气得手都在抖。
杨静怡走过来，问：“谁的电话？”
“我大姑。”
“说什么了？”
周文昊把通话内容复述了一遍。
杨静怡听完，脸色铁青：“她什么意思？还'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她以为她是谁？”
“算了，”周文昊说，“别跟她一般见识。”
“怎么能算了？”她瞪着他，“你大姑这是什么态度？仗着帮过你家，就觉得你爸妈欠她的？她儿子三十七了还没个正经工作，成天游手好闲，凭什么拿你家的房子？”
周文昊没说话。
她说得对，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跟父母闹翻？他做不到。
跟大姑吵架？没有用。
搬家后第三天傍晚，周文昊下班回家，杨静怡正在做饭，小轩在房间里写作业。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七点多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是村主任王叔的电话。
“文昊啊，你赶紧回来一趟！”
他的声音急促，带着明显的慌张。
“怎么了，王叔？”
“拆迁办的人来了，你家出事了！”
周文昊心头一跳：“出什么事了？”
“电话里说不清，你赶紧回来！快！”
他挂了电话。
周文昊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
杨静怡从厨房探出头来：“怎么了？”
“我得回村里一趟，拆迁办的人来了，说我家出事了。”
“什么事？”
“不知道，王叔让我赶紧回去。”
“我跟你一起去。”她摘下围裙。
“不用，你在家看着小轩。我自己去看看什么情况。”
周文昊抓起车钥匙，匆匆出了门。
一路上，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能出什么事？
难道是房子出了问题？
还是拆迁款有纠纷？
四十分钟后，他到了村里。
老房子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面包车，门上印着“城镇拆迁安置办公室”几个字。
他快步走进院子。
堂屋里，父亲和母亲并排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
旁边坐着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正翻看着一个文件夹。
村主任王叔站在一旁，表情凝重。
“文昊来了。”王叔看到他，松了口气。
“爸，妈，怎么了？”
父亲张了张嘴，声音发涩：“文昊，那个……房子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
那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冲他点点头：“你是周文昊吧？我是拆迁办的，姓李。”
“李主任，您好。”周文昊跟他握了握手，“请问出了什么事？”
李主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开口道：“你们家的三套安置房，现在被冻结了。”
03
冻结？周文昊愣在原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李主任，什么叫冻结？”
李主任示意他坐下，翻开文件夹，指着一页纸说：“是这样的，按照我们的拆迁安置政策，房产分配方案必须经全体户籍成员签字确认才能生效。”
“你们家的户口本上有四个人——周建国、王淑芬、周文昊，还有周文昊的儿子周明轩。但我们收到的分配方案上，只有周建国和王淑芬的签字。”
“周文昊同志是本户户籍成员，而且是成年人，必须本人签字同意。”
周文昊看向父亲和母亲。
他们低着头，不敢看他。
“所以，”李主任合上文件夹，“在周文昊同志签字之前，这三套房的分配方案无法生效，房子暂时冻结处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周文昊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点想笑，又有点心酸。
他们把房子全给了外人，签字的时候连跟他说一声都没有。
结果漏了他的签名，现在来找他了。
“文昊。”母亲突然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
她的手在发抖，眼眶红红的。
“文昊，你签个字，求求你，签个字就行了。”
周文昊看着她，没说话。
“妈知道这件事做得不对，妈知道你心里怨。但这房子已经答应给你明磊哥和小雅妹妹了，要是办不下来，妈怎么跟你大姑小姨交代？”
“文昊，你就当帮妈一个忙，签个字，啊？”
父亲也站了起来，声音低沉：“文昊，这件事是我们考虑不周，没提前跟你商量。但事已至此，你签个字，把事情办了，以后爸妈会补偿你的。”
周文昊看着他们，忽然觉得很讽刺。
几天前，他们还在摔茶杯，说要把自己当成没有这个儿子。
现在房子办不下来了，又来求他签字。
“爸，妈，”周文昊开口道，“这份文件我能看看吗？”
李主任把文件夹递给他。
周文昊翻开那页纸，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上面写着分配方案：
一号房(90平)，分配给周建国、王淑芬。
二号房(100平)，分配给赵明磊。
三号房(120平)，分配给孙小雅。
落款处有父亲和母亲的签名，他和儿子小轩的那栏是空白的。
他往下看，看到了一行备注：
“安置对象必须为本户户籍成员，非本户人员不具备安置资格。”
周文昊愣了一下。
“李主任，”他抬起头，“这行备注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李主任说，“安置房只能分给户口在本户的人。”
“那赵明磊和孙小雅呢？他们的户口在这儿吗？”
“不在，”李主任摇头，“我们核查过了，赵明磊的户口在城北街道，孙小雅的户口在外省。”
周文昊脑子里嗡的一声。
“您的意思是……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分房？”
“对，他们不是本户户籍成员，没有安置资格。”
周文昊拿着那份文件，手开始发抖。
“也就是说，就算我签字同意这个分配方案，房子也不可能给他们？”
“理论上是这样的，”李主任点头，“但政策有一定灵活性，如果本户成员自愿放弃，可以协商处理。不过那是后续的事，现在的问题是你还没签字。”
周文昊转向父亲和母亲。
“你们知道这个政策吗？”
他们对视一眼，脸色更白了。
母亲嘴唇哆嗦着：“我们……我们不知道还要你签字……”
“那赵明磊和孙小雅没有资格分房这件事，你们知道吗？”
“这个……”
父亲打断她：“我们以为只要签了字，想给谁就能给谁。”
周文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他们根本没搞清楚政策。
他们以为这三套房是自己的私产，想怎么分就怎么分。
结果呢？
赵明磊和孙小雅根本没资格分，就算他签字也没用。
“李主任，”周文昊睁开眼睛，“我再确认一下。如果我签字，但赵明磊和孙小雅没有户籍，这三套房最终会分给谁？”
李主任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微妙。
“会分给户口本上有名字的人。”
“也就是说，分给我爸妈和我？”
“对。”
“还有我儿子？”
“对，他也是户籍成员。”
周文昊放下文件，站了起来。
母亲一把抓住他：“文昊！你要干什么？”
“我想出去透透气。”
“你签字了没有？你倒是签啊！”
周文昊挣开她的手，大步走出了院子。
外面天已经黑了，冷风吹在脸上，有点刺骨。
他在院子外面站了很久，脑子里乱成一团。
这三套房，从头到尾都是因为他的户口才能分到的。
没有他，父母最多只能分一套。
他们却想把三套全给外人，一套都不给他。
最可笑的是，他们连政策都没搞清楚。
就算他签字同意，赵明磊和孙小雅也拿不到房子。
那他们图什么？
“文昊。”
身后传来声音。
周文昊回头，是李主任。
“抽根烟？”他递过来一支。
周文昊接过来，点上。
“小伙子，我跟你说几句掏心窝的话。”李主任也点了一根，深吸一口，“这种事我见多了，拆迁一来，多少家庭闹得鸡飞狗跳。”
“你爸妈的做法确实不地道，但老人嘛，有时候糊涂。”
“我该怎么办？”周文昊问。
“这得你自己决定，”他弹了弹烟灰，“签字的话，房子就分下来了。不签的话，就一直冻着。”
“但我要提醒你一点。”
“什么？”
“你们家这三套房，有两套是因为你才分到的。”
周文昊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按照政策，你是本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有独立的分房资格。你一个人就能分两套。你爸妈只能算一个户，分一套。”
“也就是说，没有我，他们只能分到一套房？”
“对。”
周文昊把烟按灭了，没有说话。
心里堵得慌。
原来这三套房，从一开始就有两套是他的。
他们却连问都没问他，直接分给了外人。
“行了，你自己考虑吧，”李主任拍拍他的肩膀，“今天太晚了，我们先撤了。你想好了，来拆迁办找我签字就行。”
他上了车，走了。
周文昊在院子外面又站了十几分钟，才慢慢走回屋里。
父亲和母亲还坐在那儿，看到我回来，眼睛里满是期待。
“文昊，你想好了没有？”母亲问。
“想好了。”
周文昊在他们对面坐下，看着他们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今天太晚了，我要回去了。这件事，我需要时间考虑。”
“考虑什么？你签个字不就完了吗？”母亲急了。
“妈，”周文昊打断她，“你们当初分房的时候，问过我吗？”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你们连我的签名都不要，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把房子全分给了外人。”
“现在房子办不下来了，才想起我来。”
“我是你们儿子，不是你们的签字机器。”
周文昊站起身，往外走。
“文昊！”父亲在身后喊，“你给我站住！”
周文昊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要是不签，这房子就一直办不下来！你想看着它烂在那儿？”
“那是你们的事，”周文昊说，“不是我的事。”
他走出院子，上了车。
发动汽车的时候，他从后视镜里看到母亲跑了出来，站在门口，冲他喊着什么。
他没有停，一脚油门，开走了。
04
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
杨静怡还没睡，坐在客厅等他。
“怎么样？出什么事了？”
周文昊把事情经过跟她说了一遍，包括李主任说的那些话。
她听完，整个人愣住了。
“你是说，那两套房本来就是你的？因为你的户口才能分到的？”
“对。”
“他们却想把三套全给外人？”
“对。”
“而且赵明磊和孙小雅根本没资格分房，他们户口都不在？”
“对。”
杨静怡沉默了很长时间。
“周文昊，你爸妈真是……真是……”
她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哭了起来。
周文昊走过去，把她搂在怀里。
她靠在他肩膀上，声音闷闷的：“我不是为房子哭，我是为你哭。”
“你爸妈怎么能这样对你？你是他们亲生儿子啊。”
周文昊没说话，心里也堵得难受。
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他周文昊得让人笑话死。
父母拆迁分房，一套不给儿子，全给外人。
结果外人连分房资格都没有。
到头来还得求儿子签字。
天底下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你打算怎么办？”杨静怡问。
“我不知道。”
“签还是不签？”
周文昊沉默了很久，说：“我得想想。”
“有什么好想的？”她抬起头，看着他，“这三套房本来就该有你的份，而且大头还是你的。你签字的话，房子就分下来了，但分给谁还是你爸妈说了算。你不签的话，房子就冻着，谁也拿不到。”
“但最后吃亏的还是你爸妈。”
“他们活该。”
周文昊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他们毕竟是我爸妈。”
“那又怎么样？”她盯着他，“他们是你爸妈，所以就能这么对你？就能把你的东西送给别人？”
周文昊说不出话来。
她说得对，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签字，房子就一直冻着。
签字，房子就分下来，但他心里这口气咽不下去。
第二天，大姑的电话又打来了。
“文昊，你妈说房子的事出了点问题，要你签字？”
“嗯。”
“那你赶紧签啊！这拖着算怎么回事？”
“大姑，”周文昊说，“这事没那么简单。”
“怎么不简单？你签个字不就完了？”
“李主任说了，赵明磊的户口不在我们家，没有分房资格。就算我签字，房子也给不了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那……那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这是你家的事，你不知道怎么办？”
“大姑，”周文昊忍住火气，“这是我爸妈弄出来的问题，你问我怎么办，我问谁去？”
“你怎么说话的！”大姑的声音尖了起来，“你爸妈为什么要给我们房子？还不是因为当年我们帮了他们！你现在翅膀硬了，就想赖账是不是？”
“我没有赖账，”周文昊说，“那三十万，我可以还。但房子的事，不归我管。”
“你……”
“大姑，我话放这儿。我签不签字，得我自己考虑。你要是有意见，去找我爸妈说。”
周文昊挂了电话。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表妹孙小雅。
“文昊哥，我听说房子的事出问题了？”
“嗯。”
“哥，你可得帮帮忙啊，”她声音软软的，“我妈这些年为了你家操碎了心，好不容易等到有房子，可别出岔子。”
“小雅，”周文昊说，“你户口不在我们家，没有分房资格。这不是我能解决的。”
“户口可以迁啊！我把户口迁过去不就行了？”
“拆迁名单已经报上去了，现在迁也来不及了。”
“那……那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文昊哥，你是不是故意的？”
她语气忽然变了。
“什么？”
“你是不是故意不签字，想把房子全都吞了？”
周文昊愣了一下，随即冷笑：“孙小雅，你觉得我是那种人？”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反正那套房子是我妈用命换来的！你要是敢吞，我跟你没完！”
啪。
电话挂了。
周文昊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气得浑身发抖。
这就是他的好表哥好表妹。
房子还没到手，就开始骂人了。
要是真给了他们，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杨静怡从厨房出来，看见周文昊的脸色，问：“又怎么了？”
“孙小雅打电话来，说我想吞了她的房子。”
“什么她的房子？那房子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觉得我小姨当年帮了我家，那套房子就该是她的。”
“放屁！”杨静怡气得拍了桌子，“她凭什么？户口不在，名字不在，跟她有一分钱关系？”
周文昊没说话。
她看着他，声音稍微缓和了一点：“文昊，我知道你心软，但这件事你得想清楚。”
“你要是签字，房子就分下来了，但你爸妈肯定还会想办法给赵明磊和孙小雅。到时候你里外不是人。”
“你要是不签字，房子就冻着，谁也别想拿。”
“但你爸妈会恨你。”
“我知道。”周文昊说。
“那你怎么选？”
周文昊沉默了很久，说：“我再想想。”
她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05
接下来的两天，周文昊谁的电话都没接。
父亲打了四个，母亲打了六个，大姑打了三个，孙小雅打了五个。
周文昊一个都没接。
他需要时间，好好想想这件事。
周五晚上，周文昊去了一趟超市，买了点日用品回来。
刚进小区，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楼下。
是母亲。
她穿着那件穿了多年的旧棉袄，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正四处张望。
看到周文昊，她快步走了过来。
“文昊！”
“妈，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们。”
她把袋子递给周文昊，里面是一些家乡的土特产，有腊肉、咸鸭蛋，还有一罐自己腌的酸豆角。
“小轩喜欢吃酸豆角，我多腌了一些。”
周文昊看着那个袋子，心里五味杂陈。
“上去吧，”周文昊说，“外面冷。”
到了家，杨静怡看到母亲，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但还是招呼她坐下，倒了杯热水。
“妈，您怎么一个人来了？爸呢？”
“他在家，我自己过来的。”
母亲坐在沙发上，搓着手，样子有些局促。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说：“这房子还行，挺干净的。”
“嗯，租的。”
“一个月多少钱？”
“两千八。”
她啧了一声：“城里租房子就是贵。”
周文昊没接话。
气氛有些尴尬。
小轩从房间里跑出来，看到母亲，喊了声“奶奶”，就又跑回去了。
母亲看着他的背影，眼圈有点红。
“文昊，”她开口了，声音有些发涩，“房子的事，妈想跟你谈谈。”
“妈，”周文昊说，“这事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
“我知道。”
她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妈知道这件事做得不对，没跟你商量。但妈有妈的难处。”
“什么难处？”
“你大姑和小姨当年真的是救了咱们家，”她声音很低，“那会儿你爸病得快不行了，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是他们拿出全部家当，才保住了这个家。”
“妈一直觉得欠他们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所以就拿房子还？”周文昊说。
“妈想着，反正你有工作，有工资，不差这一套房子。明磊和小雅都不容易，给他们一套，也算报答了你大姑小姨。”
“那我呢？”周文昊看着她，“我就活该什么都没有？”
“你不是还有一套吗？”
周文昊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和你爸那套，以后就是你的。我们百年以后，还不是留给你？”
周文昊哭笑不得。
“妈，那两套房是因为我的户口才分到的，本来就是我的。您把它们给了外人，然后跟我说，您那套以后给我？”
“这叫什么？施舍吗？”
母亲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周文昊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妈，我问您一个问题。”
“你说。”
“当年家里欠债的时候，是不是想过把我送人？”
母亲身子一颤，脸色刷地白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
“邻居李婶说的。”
母亲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那会儿实在没办法了……你爸躺在医院里，家里一分钱都拿不出来，是你大姑小姨拿的钱才救回来的。”
“他们提了一个条件，说……说要是有一天他们需要帮忙，咱们得还回去。”
“所以你们就把房子给他们？”
“这是妈答应过的，不能反悔。”
周文昊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原来是这么回事。
当年救命的钱，是有条件的。
大姑小姨帮忙，不是白帮的，是要他们以后还的。
父母一直记着这个承诺，所以拆迁分房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房子给了他们。
却唯独没想过，那是他的房子。
“妈，”周文昊睁开眼睛，“我能理解您想报恩，但这三套房里有两套是因为我才分到的。您把它们全给了外人，问过我吗？”
“我是您儿子，我的意见就一点都不重要吗？”
母亲眼眶红了，抹了把眼泪：“妈知道错了，妈不该瞒着你。但文昊，事已至此，你就帮帮妈，把字签了吧。”
“房子分下来，咱们再商量怎么办，行不行？”
周文昊看着她，没有说话。
杨静怡在一旁一直没出声，这时候忽然开口了。
“妈，我说句话，您别生气。”
“你说。”
“这件事不是签不签字的问题，而是您和爸有没有把文昊当儿子的问题。”
母亲脸色变了：“你什么意思？我怎么没把他当儿子？”
“您从一开始就没跟他商量，分房的时候没叫他，签字的时候也没想起他。要不是政策要求必须他签字，你们根本不会告诉他吧？”
“我……”
“您说那套房子以后给他，可那两套本来就是他的啊。您拿走了他的东西，再把自己的给他，这叫报恩？这叫补偿？”
母亲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静怡！”周文昊喊了她一声。
“我说的是实话，”她看着周文昊，“你心软，你不好意思说，我替你说。”
屋子里一片寂静。
母亲坐在那里，脸色很难看。
半晌，她站起身来。
“文昊，妈先走了。”
“妈……”
“你好好考虑考虑，妈等你的信儿。”
她拎起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文昊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
杨静怡走过来，拉着周文昊的手：“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有些话总得有人说。”
周文昊叹了口气：“我知道。”
“你到底怎么想的？”
周文昊沉默了很久，说：“我再想想。”
06
那天晚上，周文昊几乎一夜没睡。
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这几天发生的事。
父母把三套房全给了外人。
周文昊搬家离开，没人挽留。
房子被冻结，他们才想起来找周文昊。
大姑和孙小雅打电话来骂周文昊。
母亲来求周文昊签字。
这一切，像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周文昊从小就知道，父母不是那种会表达感情的人。
他们从不说爱周文昊，也从不夸周文昊，甚至很少笑着跟周文昊说话。
但周文昊一直以为，他们心里是有周文昊的。
这一次，周文昊真的不确定了。
第二天，周文昊请了假，一个人去了江边。
那里有一个小公园，平时人不多，周文昊经常一个人去那儿坐着发呆。
找了个长椅坐下，看着江水发呆。
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事。
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周文昊发高烧，烧到四十度。
那时候村里没有诊所，最近的镇医院在五里外。
母亲二话不说，背起周文昊就往外跑。
五里山路，她一个人背着周文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个多小时。
到了医院，她的后背全湿透了，脸色苍白得吓人。
周文昊问她累不累，她说不累。
想起高二那年，家里实在拿不出学费，周文昊跟父亲说不上了，出去打工。
父亲一巴掌扇在周文昊脸上，说：“你敢不上学，我打断你的腿！”
那个暑假，他去工地扛了两个月的水泥，瘦了二十斤。
开学的时候，学费一分不少地交上了。
他们是爱周文昊的吧？
只是不会表达而已。
但这一次，他们怎么就……
“想什么呢？”
一个声音传来。
周文昊抬起头，看到邻居李婶站在面前。
“李婶？您怎么在这儿？”
“我来城里办点事，顺道过来看看你。”她在周文昊旁边坐下，“你妈昨天回去了，跟我说了你们的事。”
“哦。”
“文昊，李婶跟你说几句掏心窝的话，你别嫌我多管闲事。”
“您说。”
李婶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爸妈这次做得确实不对，但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
“什么难处？”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吗？你爸生病那会儿？”
“记得，欠了三十万。”
“你知道那三十万是怎么来的吗？”
周文昊愣了一下：“不是大姑和小姨借的吗？”
“是借的，但不只是借。”李婶看着周文昊，眼神有些复杂，“那会儿，你大姑和小姨说，借钱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们要你爸妈保证，以后有能力了，一定要还。不光是还钱，还要……还要报答他们。”
“报答？”
“对，报答。那时候你大姑家和小姨家也不富裕，拿出那些钱真的是砸锅卖铁。你大姑说，这钱不是白借的，以后要是有好处，得想着他们。”
周文昊沉默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三十万，不是无条件的帮忙，而是一个交易。
大姑和小姨救了我们家，代价是我们以后要“报答”他们。
父母一直记着这个承诺，所以拆迁分房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房子给了他们。
他们觉得自己在还债。
“李婶，”周文昊说，“我能理解我爸妈想报恩，但这三套房里有两套是我的。他们把它们全给了外人，连商量都不商量，这不对吧？”
“不对，”李婶点头，“你爸妈是老实人，被你大姑小姨拿捏了一辈子。这次也是，他们根本没想过还有别的办法。”
“李婶，您觉得我该怎么办？”
“李婶不知道，”她拍了拍周文昊的肩膀，“但李婶知道一点，你爸妈虽然糊涂，但他们心里还是有你的。”
“这次的事，你怎么决定都行。但别恨他们。”
周文昊没说话。
李婶站起身，说：“行了，李婶不打扰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她走了。
周文昊坐在江边，看着滔滔江水，心里忽然有了一点头绪。
周文昊不能恨他们。
他们是我爸妈。
就算他们糊涂，就算他们偏心，他们也是我爸妈。
但周文昊也不能就这么认了。
周文昊得让他们知道，周文昊不是可以随便被忽略的人。
周文昊是他们的儿子。
07
晚上回到家，杨静怡正在做饭。
她看到周文昊，问：“想好了吗？”
“想好了。”
“怎么说？”
周文昊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决定签字。”
她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签字，让房子分下来。”
“你疯了？”她声音尖了起来，“你签字了，房子就分下来了！你爸妈肯定会想办法给赵明磊和孙小雅！”
“给不了。”
“什么？”
“李主任说了，赵明磊和孙小雅没有户籍，没有分房资格。就算我签字，房子也只能分给户口本上有名字的人。”
“也就是我和我爸妈。”
杨静怡愣住了。
“那你签字图什么？”
“我有我的打算。”
周文昊把自己的计划跟她说了一遍。
她听完，沉默了很长时间。
“你确定？”
“确定。”
“这样做，你爸妈能同意？”
“由不得他们。”
她看着周文昊，忽然笑了。
“周文昊，我今天才发现，你也是个狠人。”
周文昊苦笑了一下：“我只是不想再被当傻子了。”
第二天，周文昊给村主任王叔打了个电话。
“王叔，您帮我跟我爸妈说一声，明天我回去签字。”
“真的？那太好了！你爸妈都等急了！”
“嗯，您跟他们说，让他们把大姑家的赵明磊和小姨家的孙小雅也叫上。”
“啊？叫他们干什么？”
“我有话要说。”
第二天下午，周文昊回到了老房子。
院子里站满了人。
父亲、母亲、大姑、小姨、赵明磊、孙小雅，还有村主任王叔。
所有人都看着周文昊，眼神各异。
有期待，有怀疑，有敌意。
周文昊走进堂屋，在桌前坐下。
桌上放着那份分配方案，旁边是一支笔。
“文昊，你想好了？”母亲问。
“想好了。”
“那就签吧，”大姑催促道，“别磨蹭了。”
周文昊看着那份文件，没有动笔。
“签之前，我有话要说。”
所有人都看着周文昊。
周文昊深吸一口气，开口道：“这三套房，按政策，赵明磊和孙小雅没有资格分，只能分给户口本上的人。也就是我、我爸妈，还有我儿子。”
大姑脸色变了：“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周文昊看着她，“就算我签字，这房子也给不了他们。”
屋子里一片哗然。
母亲抓住周文昊的手：“文昊！你答应过妈的！”
“我没答应，”周文昊说，“我只答应签字，没答应把房子给他们。”
“你——”
“我签字可以，但有条件。”
周文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桌上。
然而，当众人看清那张纸上的内容时，所有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