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舞的脚踝裹着厚厚的纱布,每动一下,都像有针在扎骨头。
她躺在病床上,感觉手术室里那种冷到发抖的劲儿还没过去,就拿起了手机,再一次打开她和刘熙跳双人舞的视频,视频里他托着她旋转,眼里的光比舞台灯还亮。
终于鼓足勇气按下拨号键,电话响了两声就通了。
晓舞刚想开口说 “刘熙,我手术了,有点疼”,就被电话那头的声音堵得心口发闷:“晓舞,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她的声音开始发抖,纱布下的脚踝突然更疼了,“是因为我…… 不能跳舞了吗?”
“我们本来就是因为舞蹈在一起的,”刘熙的声音很淡,没有一丝犹豫,“你现在这样,我们的组合散了,再在一起也没意义。就这样吧,别再打来了。”
电话“咔嗒”一声挂了,晓舞盯着黑屏的手机,眼泪砸在上面,晕开一小片水渍。
病房的窗户关着,外面的冬天很冷,她突然觉得,比脚踝更疼的,是心里那处刚被捂热又骤然变冷的地方。
她曾以为刘熙是父亲走后,上天给她的救赎,却没料到,他的温暖,只给会跳舞的她。
护士进来换药时,看到她攥着手机一动不动,轻声说:“许医生让我给你带了杯热牛奶,他说你醒了肯定饿。”
晓舞没接,只是把脸埋进枕头里,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个没见过几面的主治医生,会成为照亮她黑暗日子的那束光。

1998年的秋天,六岁的晓舞跟父亲背叛离开了家乡。
因为,母亲生她时大出血走了,村里的人说她是“克母的灾星”,小孩们扔石头砸她,大人路过时会绕着走,连晒谷场的石凳,她刚坐下,就有人赶紧搬开,嘴里念叨“别沾了晦气”。
走的前一晚,父亲带着她去母亲坟前,烧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头。
“娃她娘,我带晓舞去城里,让她好好读书,好好活。”父亲的手很糙,攥着她的小手,暖得能驱散夜里的凉。
晓舞趴在父亲背上,怀里揣着母亲留下的银镯子,那是个光面的银圈,内侧刻着个 “舞”字,父亲说,这是母亲早就给她备好的名字。
进城后的出租屋只有十平米,摆了张床和一张桌子就满了。
父亲在工地搬砖,每天回来都带着一身灰,却总不忘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剥了糖纸喂她:“晓舞,明天去读小学,要乖乖听老师话哦!”
六一儿童节,学校的文艺演出,晓舞躲在后台的幕布后,看着台上的小朋友跳《小星星》,脚不自觉地跟着节拍晃。
“你很有天赋。”舞蹈老师李老师走过来,蹲在她面前,摸了摸她的头。
李老师的手很软,像母亲的手,虽然她根本记不得母亲的样子。
“我免费教你跳舞,好不好?”
那天下午,李老师给了她一双旧舞鞋,粉色的,鞋尖有点磨破,里面垫了层软布:“这样练舞不磨脚。”
这让融不进城里生活的晓舞,感觉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每天放学后,她都去舞蹈房练舞,压腿压到眼泪掉下来,也不肯停。
镜子里的她,穿着旧舞鞋旋转,像只小蝴蝶,再也不是村里人口中的“灾星”。
父亲每次去接她,都会在窗外看很久,然后笑着说“我家晓舞跳得最好看”。
他把晓舞得的第一张奖状贴在出租屋的墙上,每天睡前都要站在跟前看一会儿,嘴里念叨 “我娃有出息”。
2012年,晓舞高三,刚拿到省级舞蹈比赛的银奖,奖状还没来得及贴,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父亲突发脑溢血,没抢救过来。
在太平间外,晓舞抱着父亲给她买的新舞鞋,父亲的手温仿佛还在鞋盒上,他最后说的话在耳边响:
“晓舞,要好好活,爸在天上看着你。”
李老师帮她办了休学,介绍她去私立舞蹈学校当助教。晓舞把新舞鞋藏在衣柜最下层,不敢看,怕一看见就想起父亲。
她以为,这辈子的温暖,就只剩舞蹈和李老师了。

2015年的冬天,拉丁舞比赛的前一天,晓舞的搭档突然崴了脚,急得她在后台转圈。
“我来跟你搭档吧。” 一个男声从身后传来,晓舞回头,看到个穿黑色练功服的男生,手里拿着杯温水。
他是刘熙,另一个参赛队的选手,之前在候场时见过几次。
第一次合练,刘熙的手很稳。托着她做旋转动作时,他的呼吸节奏刚好跟她的舞步合上,晓舞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比赛结束后,他们拿了银奖,刘熙递来热乎的烤红薯:“你刚才旋转时脚滑了一下,下次注意重心。”
红薯的甜香漫开,晓舞突然觉得,心里空着的那处,好像被填了点什么。
后来,他们成了固定搭档。
刘熙会记得她不吃香菜,订外卖时特意备注;练舞到深夜,他骑电动车送她回家,车筐里总放着暖手宝;晓舞偶尔提起父亲,他会握着她的手说“以后我照顾你”。
2017年的跨年夜,刘熙带她去看舞蹈演出,散场后,他从口袋里掏出条银项链,坠子是小舞鞋的形状:
“晓舞,我们恋爱吧,以后一起跳遍全国的比赛。”
晓舞把项链戴在脖子上,贴着心口。
她开始依赖这份温暖,刘熙说“加练”,她就熬到深夜,脚踝贴满膏药也不吭声;
他说“别跟李老师走太近,她总劝你放弃比赛,去教小孩”,她就慢慢减少跟李老师的联系;
有次她感冒,练舞时动作慢了半拍,刘熙皱着眉说“你能不能专业点”,她还赶紧道歉,觉得是自己拖了后腿。
她不是没察觉不对劲。有次刘熙跟朋友打电话,说“晓舞的舞技好,跟她搭档能拿更多奖”;
她提着想学编舞,以后教小孩跳舞,刘熙摇头:“先冲比赛,编舞太浪费时间,我们要的是名次。”
可她太怕失去这份温暖了,宁愿把那些不对劲归结为“他太看重舞蹈”。毕竟,自从父亲走后,还没人这么疼过她。
2018年,有个省级比赛,刘熙想跳一支高难度的双人舞,有个空中转体三周的动作,他说“这个动作能惊艳全场,拿了晚会的最佳节目,我们就能去参加全国比赛”。
晓舞每天加练,脚踝肿得像馒头,她就缠上弹力绷带继续练。她想,只要能跟刘熙一起站在更大的舞台上,再苦也值得。

2018年12月15日,练舞房的暖气坏了,晓舞穿着单薄的练功服,哈出的气都是白的。
刘熙站在下面,抬了抬下巴:“再试一次空中转体,这次一定要站稳。”
晓舞深吸一口气,起跳、旋转,她能听到风在耳边响,能看到刘熙伸出的手,却在落地时没踩稳,“咔嚓”一声,脚踝传来钻心的疼。
她抱着脚倒在地上,眼前瞬间黑了。醒来时,手术灯的光刺得她睁不开眼,主治医生许医生站在床边,声音很轻:
“晓舞,韧带断裂很严重,手术很成功,但以后……可能没法再跳高强度的舞蹈了。”
“没法跳舞了?”晓舞重复了一遍,觉得像在做梦。
舞蹈是她的命啊!是她从“灾星”变成“小蝴蝶”的依仗,是她能跟刘熙并肩的底气!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银项链,小舞鞋的坠子硌得心口疼。
她想给刘熙打电话,手抖得按不准号码。第二天早上,终于拨通了,却只等来一句“我们分手吧”。
挂了电话,晓舞开始绝食,水都不想喝。护士给她输液,她就拔针头;李老师来看她,她蒙着被子不说话。
她觉得,没了舞蹈,没了刘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许医生没放弃她。每天查完房,他都会坐在她的床边,不说大道理,只说些病房里的事:
“3床的阿姨得了胃癌,化疗掉光了头发,还天天给孙子织毛衣,说要织到孩子十八岁”
“5床的小男孩腿骨折了,每天都跟我说‘医生叔叔,我好了要去踢足球,当守门员’”。
有次他带来一袋桂花糕,放在床头柜上:“我听护士说,你父亲以前总给你买这个牌子的,尝尝?”
晓舞捏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小口,熟悉的甜香漫开,突然想起父亲走的那天,攥着她的手说 “晓舞,要好好活,爸在天上看着你”。
眼泪再也忍不住,她趴在枕头上哭,肩膀一抽一抽的。
许医生没说话,只是递了张纸巾,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父亲以前哄她哭时的样子,暖得能驱散心里的凉。
“舞蹈不是全部,”许医生等她哭够了,才慢慢说,“你会教小孩跳舞,会编舞,这些都是你的本事。你还年轻,路还长,不能因为一次意外就放弃自己。”
晓舞抬起头,看到许医生眼里的光,温和又坚定,那是跟刘熙不一样的眼神,不是因为她会跳舞,只是因为她是“晓舞”。

2019年春天,晓舞拆了纱布,能正常走路了。
许医生帮她联系了一家少儿艺术机构,说“他们缺舞蹈基础老师,你去试试,孩子们肯定喜欢你”。
第一次去上课,晓舞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站在教室门口。二十个小朋友围着她,仰着小脸喊“老师好”。
她教他们压腿,有个小女孩疼得眼泪掉下来,却咬着牙说“老师,我想跳得像你一样好看”。
晓舞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想起了当年的自己,穿着旧舞鞋,在舞蹈房里咬牙坚持的样子。
日子慢慢好起来。晓舞每天教孩子们跳舞,看着他们跌跌撞撞地旋转,心里的伤口渐渐愈合。
她重新联系了李老师,带着孩子们去看李老师的演出,李老师拉着她的手说“晓舞,你长大了,比以前更坚强了”。
她还把父亲的旧背包洗干净,放了许医生送的新笔记本,上面写着“好好活,爱自己,也爱身边的人”。
每天下班,晓舞都会绕到医院,给许医生带杯热咖啡。许医生的办公室窗台上,有盆她送的绿萝,叶子越来越绿,爬满了窗台。
她开始留意他的细节:他记患者的名字很准,连家属的过敏史都记得;办公室的抽屉里,总放着给小朋友准备的水果糖;有次她淋雨感冒,他给她递来感冒药,还特意说“这个是水果味的,不苦”。
夏天的一个傍晚,晓舞送完咖啡,没马上走。夕阳透过窗户,落在许医生的白大褂上,暖得像当年父亲的手。
“许医生,我有话想跟你说。”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有点抖,却很坚定,“我喜欢你,是你让我重新敢好好活,我想跟你在一起,过好今后的每一天。”
许医生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很暖,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却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晓舞,”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也喜欢你,从你第一次愿意吃桂花糕的时候。”
晓舞摸了摸脖子上的银项链,小舞鞋的坠子贴着心口,这次不再是依赖的象征,而是重生的纪念。
她想起村庄的风、父亲的旧背包、李老师的旧舞鞋、刘熙的银项链,还有许医生的桂花糕 ......所有的苦难与温暖,都让她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夕阳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晓舞知道,未来的日子里,或许还会有风雨,但她再也不会害怕了。
因为她终于明白,真正的幸福,不是抓住别人给的温暖,而是自己先活成光,再与另一束光,温柔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