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的日子过得并不顺心。
我爸妈生了我和姐姐之后,一直想要个男孩,可我妈生我时伤了身体,再也怀不上孩子了。
在老李家,这被认为是大错特错的事。
我奶奶从我记事起,脸上就没对我露出过笑脸。
她总爱唠叨:“女娃子有啥用?迟早是别人家的人,养着就是浪费粮食!”
我爸呢,总是低头抽他的老烟袋,听到这话也装聾作哑。
他看我和姐姐的眼神,就跟看家里那两只下蛋的母鸡差不多,有蛋的时候喂点粮食,没蛋了恨不得一脚踢开。
我不服气,凭什么女孩就比别人差?我偏要争口气!
我拼了命地读书,煤油灯熏得眼睛通红,手指冻得裂了口子也不肯放下笔。
村里其他女孩早就下地干活,等着嫁人,可我偏不干!
我要考出去,我要让我爸我奶奶看看,女孩子也能让家族骄傲!
老天爷大概觉得我太倔,真的给我开了一条路。
我成了槐树村第一个考上省城医学院的女学生!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故意把通知书啪地拍在堂屋的饭桌上,声音响得耳朵都震了一下。
我爸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微微发抖。
我奶奶撇着嘴,冷哼一声,转身回了里屋,可那天晚饭,她破天荒地往我碗里多夹了两块腊肉。
我从来都是一个不信命的人,我认为只要足够努力,完全可以逆天改命。
可是事实证明,我年轻时候的想法,究竟是有多么的无知可笑……
01
医学院毕业后,我被分配到省城的中心医院,穿上白大褂,成了人人尊敬的张医生。
工资高,地位也不低。
再回槐树村,爸妈脸上的笑容多了,亲戚们老远就迎上来,嘴里喊着:“丽华回来啦!”“咱家丽华真有出息!”
个个对我嘘寒问暖,亲热得不得了。
我知道他们图的是啥,每次回来,我都带了大包小包的点心、布料,还有城里流行的东西,从没少过。
我掏钱给爸妈把老房子翻新了一遍,奶奶瘫在炕上的那两年,药费全是我出的。
他们笑得嘴都合不拢,夸我有孝心。
我心里清楚得很,这哪是孝心,是钱换来的笑脸。
人情冷暖,我早就看透了,不说破,只是给自己留点面子。
爸妈开始操心我的婚事。
“丽华,在医院找个同事多好!都是有稳定工作的,知根知底,门当户对!”
可我偏偏看上了刘志刚。
他在省城做服装生意,是个体户,长得精神,嘴甜会说话,就是生意规模小,赚不了几个钱。
爸妈一听就炸了:“个体户?不就是个摆摊的吗?没个稳定日子!你好歹是大医院的医生,找这种人?丢不丢脸!”
“我自己乐意!”我梗着脖子,那股从小倔到大的劲儿又上来了,“他对我在乎,有冲劲,我相信他能成!”
什么医生配医生,门当户对?我受够了被人瞧不起,我要自己选!
我要跟刘志刚把日子过出个样子,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闭嘴!
就因为这,我跟家里彻底翻脸了。
我爸指着我鼻子骂:“翅膀硬了是吧?滚!以后别踏进这个门!等着后悔吧!”
我咬紧牙关,一滴泪也没掉,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行李,搬进了刘志刚租的那间不到二十平米、冬天漏风的小平房。
02
结婚那天,娘家没人来。
刘志刚的妈,也就是我后来的婆婆,皮笑肉不笑地递给我一个薄薄的红包,敷衍地说了几句客套话。
我心里憋着一股气,暗暗发誓:刘志刚,你可得争气!这日子,我一定要过得比谁都好!
婚后的日子,真是苦。
我在医院忙得脚不沾地,手术一台接一台。
回到家,还要伺候刘志刚和他妈。
婆婆住在旁边的院子里,每天三顿饭雷打不动来我们家吃,吃完碗一推就走,从不帮忙。
刘志刚那会儿生意刚起步,资金少,压力大,脾气也越来越坏。
我下夜班累得眼皮都睁不开,还得给他洗堆成山的脏衣服,听他抱怨生意难做,钱不好赚。
“丽华,要不……你晚上少接点夜班?家里都快顾不下了。”有天晚上,他皱着眉头看我放下包。
“不接夜班?那点死工资够干啥?你生意刚开始,处处要花钱,光靠你行吗?”我累得不想多说,只想倒头睡觉。
“行!怎么不行!”他像被踩了尾巴,跳起来嚷,“你就瞧不起我!觉得我赚不了大钱,对吧?”
我懒得跟他吵,实在是累。
心里的委屈,跟谁说?回娘家?爸妈巴不得看我笑话。
跟同事说?家丑不能外扬。
我只能咬牙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再苦再累,我也得撑下去,我要让所有人看看,我张丽华选的路,没错!
日子就在这种没日没夜的忙碌中熬着。
刘志刚脑子活,胆子也大,加上那几年政策宽松,他的服装生意渐渐有了起色,从小摊贩变成了有固定铺子的小老板。
家里的日子慢慢好起来了。
先是搬出了那间小平房,租了个两居室。
后来,刘志刚盘下了一个位置不错的店面,生意越做越稳。
钱多了,我爸妈的态度也变了。
以前过年都不让我进家门的爸,开始主动给我打电话:“丽华啊,啥时候有空带志刚回来看看?家里刚杀了年猪……”
我妈也在旁边帮腔:“是啊,你爸老念叨你们呢。”
我心里冷笑,念叨我们?念叨的是我们兜里的钱吧!
但我还是回去了,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看着爸妈笑得合不拢嘴的脸,听着亲戚们奉承的话,我心里的憋屈,好像被钱暂时抚平了。
我甚至有点病态的满足感:看吧,你们当初瞧不起的人,现在得靠我!
儿子小杰出生后,日子更忙了。
婆婆还是只动嘴不动手。
“哎哟,我这老腰可不行,抱不动孩子!”
“带孩子可是个细致活,我这老眼昏花的,别把孩子磕了碰了。”
没办法,我只能请保姆,虽然刘志刚嫌贵,也不放心外人。
但也没别的办法。
虽然请了保姆,我还是医院、家里两头跑,累得站着都能睡着。
03
儿子两岁那年,出了点意外。
那天我下夜班,困得要命,保姆带小杰在小区玩。
小孩子跑得快,保姆一时没看住,小杰摔了一跤,额头磕在花坛边上,破了点皮,流了点血。
接到保姆电话,我吓得魂飞魄散,冲回家抱起哭得哇哇叫的儿子就往医院跑。
伤口不大,医生清洗包扎了一下,说没啥事,过几天就好了。
可刘志刚回来,看到儿子额头贴着纱布,脸立刻黑了。
他指着我鼻子吼:“张丽华!你怎么当妈的?上个破班能赚几个钱?连孩子都看不好!请保姆?保姆能当妈吗?我看你心思根本不在家上!这班别上了!赶紧辞职!在家好好带孩子!”
我愣住了,看着他气得扭曲的脸,心像掉进了冰窟窿:“我的工作……”
“工作?你那破工作有啥舍不得的?能赚几个钱?有我在外面拼死拼活养家还不够?”他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你看看你现在,哪还有点当妈的样子?孩子都带不好!赶紧给我辞了!在家待着!”
婆婆在旁边帮腔:“志刚说得对!女人家,相夫教子才是正经事!你那工作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有啥好?孩子才是大事!你看看,孩子摔成这样,多遭罪!”
我看着儿子懵懂的眼睛,看着他额头那块碍眼的纱布,再看看眼前这对咄咄逼人的母子,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吵吗?闹吗?为了保住那份我热爱、为之奋斗多年的工作?
可孩子确实是在保姆看护时摔的,我理亏。
刘志刚那句“挣不了几个钱”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
那份曾让我挺直腰杆、引以为傲的工作,在他们眼里,啥也不是。
我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慢慢蹲下去,捂住脸,肩膀止不住地抖。
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又咸又涩。
不是为儿子这点小伤,是为我自己。
“好……我辞。”这句话耗尽了我所有力气。
从此,我脱下白大褂,成了刘志刚嘴里那个“在家享清福”的家庭主妇。
没了工作,没了收入,我在这个家的地位一落千丈。
刘志刚每个月给我点生活费,像打发要饭的,多一分都要问清楚花哪儿了。
婆婆来得更勤了,指手画脚,挑三拣四。
“这菜炒咸了,志刚喜欢吃清淡的,你不知道?”
“地板咋没擦干净?志刚回来看着多不舒心!”
“小杰这衣服都旧了,也不知道买件新的?志刚在外面辛苦挣钱,你就这么糟蹋?”
她总能挑出毛病,话里话外透着“你吃我儿子的,喝我儿子的,就该当牛做马”的意思。
我受不了,真受不了。
有一次,我实在憋屈,趁回娘家,跟我妈和姐姐诉苦。
我说婆婆刻薄,说刘志刚给钱抠门,说这日子过得太窝囊。
我妈听完,叹了口气:“丽华啊,忍忍吧。志刚现在能赚钱,你婆婆是长辈,说你两句就说两句。你不上班了,在家带带孩子做做饭,多轻松,有啥好抱怨的?”
姐姐也说:“就是,志刚没在外面乱搞,钱都拿回家,这就不错了!你看看你,住着大房子,吃穿不愁,多少人羡慕不来呢!知足吧!”
我看着她们理所当然的表情,后面的话全堵在喉咙里。
轻松?原来在她们眼里,我这就是轻松?
从那以后,不管多委屈,我再也没跟娘家人提过一个字。
说了也是白说,只会让人笑话。
04
刘志刚的生意越做越大,开了公司,买了车,换了更大的房子。
他应酬越来越多,回来得越来越晚。
有时候一身酒气,有时候身上带着陌生的香水味。
我心里的刺越积越多。
有一次,他回来换衣服,准备去参加什么重要的晚宴。
我看着他拿出那套昂贵的西装,对着镜子仔细打领带,忍不住说:“志刚,今晚……又是跟谁吃饭?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他打领带的手停了一下,从镜子里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带着点不耐烦,还有点说不清的轻视。
“你去?你去干啥?在家待着吧。”他整理好领带,拿起公文包,“这种场合,带你去不合适。得带个能说会道的、撑得起场面的,谈生意才方便。你就在家带好孩子吧。”
“撑得起场面?”我像被扇了一巴掌,脸火辣辣地烧,“刘志刚,你啥意思?我张丽华给你丢人了?”
他大概觉得自己话说重了,语气稍稍缓了缓,但话里的意思更扎心:“丽华,不是丢人。你看你,这些年在家操劳,人也憔悴了。这种场合,都是场面人,你也不太适应。带个秘书去,也是为了工作,为了这个家好,你别多想。”
他说完,拉开门就走了。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他那句“不太适应”,像针扎在我心上。
我气得浑身发抖,抓起包就冲回了娘家。
“他嫌我老了!嫌我带不出去了!要带年轻漂亮的女秘书出去应酬!”我对着我妈和姐姐哭诉,委屈得不行。
我妈皱着眉:“志刚说的也没错啊!他那么大个老板,出去谈生意,身边带的人当然要能撑场面。你这些年在家,确实不太注意打扮了。带秘书是为了工作,又不是干别的,你闹啥?”
姐姐也附和:“是啊,丽华,男人在外面打拼不容易,得要面子。你体谅体谅他。只要他钱拿回家,人在外面不乱搞,就行了!你管他带谁出去应酬?别钻牛角尖!”
我听着她们的话,心彻底凉透了。
原来在她们眼里,刘志刚这样对我,是天经地义的?是我在无理取闹?
我像个傻子一样看着她们,眼泪都忘了流。
最后,我什么也没说,默默起身,离开了那个所谓的“娘家”。
那个晚上,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坐了一夜,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这世上,真的没谁能靠得住。
父母、姐妹、丈夫,全都一样。
日子就像掺了沙子的饭,硌得慌,还得硬着头皮往下咽。
我继续当我的“刘太太”,伺候老的,伺候小的。
婆婆身体硬朗,骂起人来中气十足,可一生病,就脆弱得像纸糊的,非要我床前床后伺候,端茶倒水,擦身按摩。
刘志刚呢,忙,没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