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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鲁兵:今冬的初雪

今冬的初雪,是赶着趟儿来的。它不偏不倚,就落在“双十二”与周末交叠的缝隙里,仿佛也沾染了些人间的烟火与匆忙。街上,人们裹

今冬的初雪,是赶着趟儿来的。它不偏不倚,就落在“双十二”与周末交叠的缝隙里,仿佛也沾染了些人间的烟火与匆忙。街上,人们裹紧衣领,呵出白气,脚步是比平日更紧了些——有的赶着回家,暖黄的灯光与热饭在等候;有的赶着赴一场热腾腾的聚会,让火锅的氤氲驱散寒气;也有的,仍陷在购物的狂欢余绪里,大包小包,像是要囤积起一整个冬天的满足。这雪,便在这纷纷的“赶”字当中,悄然地、却又声势浩大地落了下来,覆盖了街巷,也仿佛要将所有的喧嚷,暂时地收纳进它纯净的沉默里。

然而这雪的静默是短暂的。第二日,天还沉在青灰色的蛋壳里,城市便窸窸窣窣地醒了。最先划破这寂静的,是那沙沙的、有节奏的扫雪声。橙色的身影与红色的马甲,在皑皑的底色上缓缓移动,像是最早的画家,为城市勾勒出清晰的脉络。接着,醒来的便是那些不畏寒的小精灵了——麻雀们从屋檐下、枝桠间倏地跃出,叽叽喳喳,在雪地上留下纤巧的竹叶般的足迹,它们的吵闹,是冬日清晨最生机勃勃的序曲。待到日光再明朗些,公园便成了真正的乐园。孩童们裹成圆滚滚的棉球,尖叫着,欢笑着,将团起的雪球掷向天空,也掷向伙伴。那清脆的笑声撞在雪地上,又弹起来,散得到处都是,让冷冷的空气,都变得活泛而热闹了。

热闹是他们的,而温暖,却是这雪后天地慷慨的赠予。雪停了,云霭散尽,天空是一片澄澈的、淡淡的蓝。太阳出来了,不是夏日那种泼辣的、让人无处躲藏的光,而是和煦的、慷慨的、仿佛带着怜惜的抚照。阳光毫无吝啬地洒下来,落在屋顶的雪冠上,落在静默的枝头,落在茫茫的野地。空气仍是凉的,深吸一口,肺腑像是被清泉涤过;可那光线,偏偏又是暖的。它从高远的空中直射下来,给万物镶上一道毛茸茸的金边;它又从疏朗的树丛间斜穿过来,在雪地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长长的影子,那光斑便在影子里微微跳跃,像是安静的呼吸。雪地因而愈发地亮了,亮得晃眼,亮得透明,仿佛底下埋着无数的珍宝。这光,看着,便让人觉得身上、心里,都慢慢地暖了起来。

最动人的,还是这光亮里的人间烟火。公园的一角,一家老少正围着一个小小的雪堆忙碌。父亲蹲着,用冻红的手滚着一个愈来愈大的雪球,母亲在旁笑着指点,孩子则急不可耐地捧来一掬掬雪添上,那“加油”的呼声,热气腾腾的。不远处,孩子们用彩色的雪夹,灵巧地夹出一个个规整的雪块,权当弹药,在追逐与闪躲间,掷出一串串银铃般的欢笑。更有那胆大的,寻一处缓坡,坐在简陋的雪橇上,一声欢呼,便从高处滑下,留下一道蜿蜒的轨迹与兴奋的尖叫。雪人更是处处可见,高矮胖瘦,各具神态,煤球做的眼睛,胡萝卜插的鼻子,憨态可掬地守着这片短暂的洁白世界。也有青年与中年人,并不贪恋这些游戏,只是在这松软的雪地上,咯吱咯吱地跑着步,或试着滑行,那“咔咔”、“嚓嚓”的踏雪声,坚实而富有韵律,是生命在冬日里有力的搏动。这一切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并不觉得嘈杂,反像是一曲温暖的交响,每一个音符,都跳动着“家”与“陪伴”的温馨。

我静静地望着这一切,心头那由温暖生出的柔软里,却忽然渗进一丝沉静,一缕庄重。这初雪,它覆盖今日的欢笑,是否也覆盖着旧日的泪痕?这洁白,它掩去尘世的芜杂,是否也试图抚平历史的沟壑?12月13日,这雪后的日子,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雪的清冽。那是一种更深的寒冷,从记忆的深处漫上来。这满世界的白,此刻在我眼中,也像是一场无边无际的、静默的祭奠。它祭奠那些在寒冬里未曾等到春日的人们,祭奠那些被暴风雪永远掩埋了的名字。雪的覆盖,是何其温柔,又何其残酷——它让万物平等地归于一片苍茫,无论底下是新生,还是逝去。那祭奠的钟声,或许并未在物理的空气中敲响,却沉沉地,响在每一个知晓者的心谷。于是,孩童的欢笑、扫雪的沙沙声、枝头雀鸟的啁啾,在这片肃穆的底色上,忽然有了另一种分量。它们不再是单纯的喧闹,而像是一种证明,一种在凛冽之后,生命依然顽强、依然要热烈绽放的证明。

今冬的初雪,终究是要化的。阳光会越来越暖,足迹会越来越杂,那一片无瑕的洁白,将渐渐露出它底下大地的本色。但这又何妨呢?它来过了,热闹过,温暖过,温馨过,也庄严地沉默过。它用一场纷纷扬扬的仪式,告诉我们冬的来临,也让我们在它纯净的怀抱里,照见人间的暖意,与不能忘却的凉。这就够了。我踏着开始有些泥泞的雪路归去,身后,是那片被阳光照得愈发晶莹的世界,而心底,却沉甸甸地,落着一场干干净净的雪。

☆ 本文作者简介:汪鲁兵,湖北省麻城市人,曾在北京区某部服役和任职,曾任《建筑》杂志社编辑、记者,现定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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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易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