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8年清晨,李鸿章捏着捷报,沉默了很久。半晌才长叹:"左季高这个人,运气真是好到没边。"
距离他在总理衙门摔碎茶杯、大骂"左疯子",已经过去三年零四个月。

1875年春天,肃州大营。左宗棠盯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圈,三天没合眼。每个红圈代表一处断粮据点。七万湘军,日耗二十万斤粮食。
驼队从河西走廊到哈密,一个来回三个月。朝廷饷银迟迟不到,地方巡抚装聋作哑,胡雪岩借来的洋款也见底。他叫来粮官。
"还能撑多久?"
粮官头埋得很低:"三个月,最多。"
这个答复等于给西征判了死刑。所有人都等着左宗棠上奏"请求缓征"。他的手令传遍全军:"就地屯田,长居久安。"
八个字,炸开了锅。

消息传到京城,李鸿章在总理衙门当场失态,摔碎了茶杯:"左季高这是疯了!大军远征讲究雷霆之势,他在戈壁滩让士兵安家落户,这不是自断后路?"
日本在东海虎视眈眈,北洋水师等着银子买船。李鸿章眼里,新疆不过一片"化外之地",茫茫戈壁,要来何用?左宗棠这是拿国运当儿戏。
左宗棠偏要赌这一把。
六万士兵除去作战部队,全部扛起了锄头。哈密、巴里坤、古城三地,一夜变成大工地。士兵自选荒地,自建房屋,甚至可以娶当地女子为妻。这在当时看来,离经叛道。
"一个兵种地,能养三个兵。"左宗棠算的账更深。他给朝廷写奏折,不提半句口号,全是数字:"今岁屯田得粮二十三万石,可支军食四月有余。"又写:"士兵家属陆续至,士气渐稳。"
李鸿章看到这些折子,冷笑连连,在同僚面前断言:"不出两年,他的兵全变成农夫,还打哪门子仗?"
他算错了。
士兵白天种地,晚上操练。家属来了,这群离乡背井的汉子有了根。他们不再想逃役,不再抱怨艰苦。种的每一亩地,盖的每一间屋,都是给自己家的。

有了老婆孩子,他们比谁都清楚:这一仗必须赢。输了,地就不是自己的地;输了,家就不是自己的家。
1878年,捷报如雪片飞入京城。阿古柏势力被连根拔起,除伊犁外的新疆全境收复。
战报数字触目惊心:阵亡一万三千人,因伤退役八千。其余四万余人,编制完整,士气高昂。
这些士兵没变成李鸿章口中的"农夫",反而成了最稳固的防线。他们种地,守的是自己的地;他们作战,守的是自己的家。
那些在新疆出生的孩子,后来很多接了父亲的班,成了第一代戍边人。
左宗棠回京复命,只在奏折里淡淡提了一句:"屯田之效,已见端倪。"
李鸿章再也没公开说什么。私下场合有人提起新疆战事,他摇摇头,叹口气:"左季高这个人,运气太好。"
这句话传到左宗棠耳中,他笑了笑,对幕僚说:"他以为我赌的是运气,其实我赌的是人心。"
用三年时间,左宗棠把一支客军变成了土兵,把一次远征变成了扎根。军粮解决了,士气解决了,连战后新疆治理也一并解决了。
1881年伊犁谈判,左宗棠抬着棺材去,逼俄国人退让。1884年新疆建省,刘锦棠当首任巡抚,用的还是当年屯田那批人。
李鸿章至死都在忙他的北洋水师。1895年甲午一战,水师全军覆没。他是否想起三十多年前那个下午,自己摔碎的茶杯?
左宗棠赌对了。
他赌的是时间,赌的是人心,赌的是六万士兵对"家"的渴望。这笔账,他早就了然于胸:最好的兵,不是为朝廷打仗的兵,而是为自己家打仗的父兄。

所谓化外之地,所谓茫茫戈壁,最怕的不是没粮,是没人。有了人,就有了地。有了地,就有了根。有了根,一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才真的姓了"中"。
李鸿章算的是银子的账,左宗棠算的是人心的账。银子会花光,人心不会。
六万士兵的婚事和家事,换一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