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晨的阳光斜照在村中的老厅堂前,四位老人聚在了一起。他们并非闲聊,而是重拾一门几乎被遗忘的手艺——编织草鞋。
老人们坐在上了漆的长凳上,腰间系着粗糙的布条,一把丁字形的草鞋耙钩搭住编织轮廓的绳子——这便是制作草鞋的全部工具。这门看似简单的手艺,却蕴藏着祖辈相传的智慧。

“咱们村里,七十岁以下的人,几乎没有会做草鞋的了。”边坤中坐在靠近台阶的位置,眼神虽然不太好,编起草鞋却动作利落,不一会儿就完成了一半。他举起手中初具雏形的草鞋,既像是在对身边的老伴介绍,又像是在对围观的我在讲述一段时代的记忆。坐在他对面的老人名叫陈杏帮,他带的工具比别人多了一件——一个弯曲的木质护腰。从前编草鞋编的多了,布条勒在腰间难受,便发明了这个细长弯曲的护腰,用来绑住编鞋的绳子。

陈如岩以前是一名老师,衬衫皮鞋的穿着并不妨碍他信手拈来地编织草鞋。他告诉我们在他年轻的时候,每年年底到来年年初的那两三个月,正是做草鞋的时候。天气逐渐变冷,田间的劳作结束,收割后留下的稻秆最适合编草鞋,等做好了草鞋,刚好可以第二年干活时穿。做草鞋的稻秆需提前浸泡晾晒,这样处理过的稻秆更坚韧不易断,再用木槌反复捶打,使其变得柔软服帖。
“邦邦”的敲打声引来路过的村民,大家不约而同聚到小小的厅堂前。有人静静站在一旁观看,有人被这场景勾起回忆,与旁人聊起往事,还有人忍不住试穿草鞋。那一双双粗糙的草鞋,仿佛打开了记忆的闸门。“草鞋好啊,”一位围观的老人缓缓说道,“走在湿地上都不易滑倒。”在他口中,草鞋不再只是一件物品,而是贫苦年代最忠实的伙伴,陪伴他们上山下地,走过一季又一季的劳作。

一双完整的草鞋,鞋底多余的稻秆会被修剪,但鞋面的稻秆会保留。以前人们大多赤脚在地里劳作,厚实的脚底板踩在草鞋的稻秆上,如同踩着鞋垫。但是走久了,还得在脚上裹布条,否则再厚的脚板也受不住稻秆的扎刺。
在场的几位老人几乎都已年过八十。虽上了年纪,编起草鞋却毫不含糊。编一道,拉紧一道,手指带着稻秆在绳子间翻飞,每个动作都娴熟有力。年纪最大的是一位叫陈杏岩的老人,今年已经九十岁了,他编的草鞋出乎意料的精致——合脚的尺寸,密实的鞋底,柔软的布条穿过苎麻搓成的“小耳朵”,便成了鞋带,即便没有提前测量尺寸,穿在他的脚上也像量身定制一般。

随着阳光愈发明亮温暖,四位老人的草鞋也陆续完成。一只只系着绳子的草鞋被拎在手中、穿在脚上。他们缓缓起身,收拾工具,拂去长凳上的草屑,把耙钩叠放整齐,然后带着它们慢慢走回家去。这一幕,仿佛草鞋在历史长河中的退场——缓慢,安静,却不可避免。
厅堂前的人群散了,工具收走了,只留下几根散落的稻秆。这些老人,或许是村庄里最后一批会做草鞋的人。他们一生所伴的不仅是一门手艺,更是一个时代的记忆。草鞋曾经承载的,不仅是一双双行走在土地上的脚,更是一个民族在贫困中依然坚韧前行的精神。

如今,我们拥有各式各样的鞋,却似乎少了些什么——或许是那种与土地亲密接触的踏实,或许是物质匮乏中彼此依偎的温暖。这些用稻秆编成的草鞋,见证了一个时代的变迁,也终将消失在时代的洪流中,只留下那“邦邦”的敲打声,与一缕稻秆的气息,供后人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