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纲目》
- 一味中药一个故事 -
丁公藤的故事

每一味中药故事都令人期待,皆因这些故事让我们忆起,原来这世界上除了人事外还有许多惊喜的遇见,它们亦如我们一样一日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经历冬去春来,沧海桑田存在于这烟火人间,难能可贵的是它们的存在皆为治愈、成全、利他,或者说它们比我们更接近于“道”。日新月异,变幻万千,传承千年,它们的故事,重现于世,让我们对这烟火人间重新认识、重新理解、重新感动、重新热爱、重新珍惜。就如今天华妈妈给大家讲的这味中药,它名为“丁公藤”,亦名包公藤、麻辣仔藤、丁公寄、丁父、风藤、南藤、丹月藤,还有一个特别的名字——“斑鱼烈”。
来,今天我们就来看看“丁公藤”的故事。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九州时代,百越南境有个小渔村,滨海之民,皆以渔为生。渔家有俗语:“三寸板,压千斤,三寸板上是娘房,三寸板下是阎王;黑风倒海白日昏,鼍鸣蛟舞鱼龙奔,春汛打渔满船腥,秋汛打渔半船空,冬汛打渔船不见,只剩妻儿哭海风。”
阿珠方在襁褓,始作牙牙之语,一日出海父母便再未归来,从此阿珠只得与孱弱的阿嫲艰难度日。阿嫲体衰多疾,生存尤艰,未几数载,阿珠刚能扶壁学行,阿嫲便遂辞尘而去。幸得村里老医工见阿珠孤苦无依,举目无亲,心生怜悯,将其带回家抚育,待之如己出,传授技艺。
阿珠天赋极佳又聪颖好学,八岁已能号脉察疾,十岁已能对症行针,十二岁对跌打损伤及常见痹疾已能针到痛除。老医年事渐高,耳明步履渐不如前,闻疾往诊之,常让阿珠号脉施针,日久渐令阿珠独立出诊。阿珠每见病者眉目舒展,老医工欣慰颔首,都会满心欢喜,愉悦非常,然后独自跑到海边坐在摊上对着大海轻诉心中喜悦。
这日,天气正好,风平浪静,落日余晖轻洒海面,阿珠走到浅滩让浪花轻轻击打双足,她不禁在海边坐了很久,嗅着海风味向大海说了许多话。
从日落到月升,阿珠亦不知坐了多久,潮水渐退,忽觉脚下有物,阿珠低头瞧看,竟是一条斑鱼躺于足旁。阿珠不由用手捧之细瞧,只见斑鱼脊背赤红,鱼腹玄黄甚是好看,阿珠笑道:
“鱼儿,可是海浪带你至此游玩,却又忘了将你带回海里?”
说罢阿珠站起身将斑鱼抛入海中,转身返家。

次日,阿珠做好饭食,太阳当空却迟迟不见师父出来,心觉有异,不禁走到师父门前敲门,半晌没有响动,阿珠忽然心惊,唤了几声亦无回复,阿珠心生忧虑只得推门走进,却见老医工依旧躺于床榻。阿珠观其面色,见其面无血色,目闭不动,复将手按其腕间诊脉,觉脉息已绝。阿珠手指一抖,跪地大哭。
老医工虽已逾古稀之年,近年来脉息渐弱,作为医者皆心中有数,且观其面色乃梦中忽逝,并未受疾痛,可阿珠依然感到如天崩地裂,痛彻心扉,悲恸萦绕,久久难平。阿珠也不知哭了多久,自茫然至清醒,她给医工磕了三个头,起身出门。邻里闻讯感念医工皆出钱出力一同帮忙。
阿珠妥善料理完老医工的身后事之后,便独自来到海边呆坐。这日,天色蒙灰,漫天细雨,阿珠亦不知是泪是雨,只觉满头一直是湿的,她望着海面悲从中来,她又成了举目无亲,孤苦无依,孑然一人。过了良久,阿珠用手抹干眼泪,望着自己的双手,自顾自喃喃道,不!她不是孤苦无依,她尚有师父传授的一身技艺,如今老医工不在了,她更应振作精神,精进技艺,传承师父衣钵意志,如师父一般成为惠及乡邻的良医。
阿珠深深呼出一口气,起身准备返家,却见不远处有一幼童,年可两三岁,衣不蔽体,遍身泥垢,赤足站在一旁愣愣望着她。
阿珠环顾四周却并无见旁人,她不由走近幼童蹲下问之:“阿弟,你何以独自在此?”
幼童闻言没有任何反应。阿珠细看,幼童腰腹及腿还有多处伤痕,又问:“阿弟,你家人呢?”
幼童亦无反应,阿珠方才发觉这幼童神情懵懂,对周遭声响似毫无察觉,亦不言语,或是有疾所致,亦或因此被遗弃于此。阿珠见此模样不由心生怜悯,用手抹了抹幼童的脸道:
“阿弟,我带你回家,从今往后,我就是你阿姐。”
说罢阿珠抱起幼童返家,从此将幼童视为亲弟,姐弟俩相依为命。阿珠亦未给他取名,就一直唤作“阿弟”。念及阿弟尚幼,又有痴愚之症,阿珠闻疾出诊常将阿弟用绑带背于身后带其通往。返家途中,阿珠唏嘘对阿弟言:
“阿弟啊!滨海之民,大都为渔人,我爹娘也是渔人,皆说三寸板,压千斤,三寸板上是娘房,三寸板下是阎王;黑风倒海白日昏,鼍鸣蛟舞鱼龙奔,春汛打渔满船腥,秋汛打渔半船空,冬汛打渔船不见,只剩妻儿哭海风。渔人原艰险度日,历经风浪九死一生,仍受疾病之磨,十个渔民九个瘸,八个喘,七个痹,剩下亦是满身疾。我是针医不精药石,针医虽能治其疾,仅能闻疾下针,见之治之,却不如药石人人皆可受益……”
闲时,阿珠亦会牵着阿弟去海边,朝着大海说话,对阿珠而言,好似爹娘沉睡于大海,对大海所言,爹娘皆能闻之。偶有鱼儿越出海面,阿珠轻言:
“同样依海而生,缘何人便生风湿,腰腿之疾,鱼儿居于水中,未有此疾,一生皆能畅游……传闻鱼儿一生未有脊骨之疾乃因水中有龙鱼族,龙鱼族死后,其脊会落入海底生发出蔓藤,鱼食此藤便能脊骨康健,不受寒湿,一生畅游……可此草生于海底,世人又何以妄想得之……”
阿弟只是静静坐在阿珠身旁没有任何反应。虽然阿弟痴愚对外界从不会有任何反应,但阿珠依旧觉得有个阿弟真好,有阿弟在至少让她觉得这世上她不是一个人,仍有个亲人相伴。

春去秋来,眨眼一年已过,阿弟也长大了一点,偶尔阿珠说话,阿弟亦如能听明白般望着她。阿珠依旧出诊常带着阿弟同行。这日,阿珠见天色恐有大雨去往之地又有山路便将阿弟寄于邻里阿婆家照看,自己独自前往。未料到返程,路滑阿珠失足从山边滚下去晕厥。
阿珠醒来已是次日天明,雨虽停,山坡依旧湿滑,幸好这山坡并不高,阿珠身上仅有些刮伤并未伤骨。她起身欲走,却发觉右手痛麻,伸手一瞧,只见手腕有一痈疮,边缘皮肉发黑,此痈疮似虿所螫亦或其他毒虫所伤。阿珠拿出针刀切疮放血排脓毒后,又抬头望了望天,心系阿弟,连忙起身返家。回家后阿珠便发热昏睡,幸得邻里阿婆照料,各乡亲邻里们送吃食草药,阿珠病躺了七八日终退了热,恢复了些气色。
又几日,阿珠手腕痈疮渐愈,可阿珠发觉右手失力不能拾物,拿针皆抖落。阿珠心惊,难道毒虫之伤因昏厥耽搁以至于伤及筋脉,可她是针医,倘若右手失能岂不是技艺全失,成废人一个?那从今往后,她与阿弟又该何以为生?
阿珠跌坐于地浑身颤抖,怔怔落泪。阿弟无声息站在一旁,眼里似有担忧,小手抓着她的右手肘。阿珠抬头望着阿弟,抹去眼泪轻道:
“阿弟,莫要担心,手废了不能行针,阿姐还能习药,虽不及行针之技,阿姐亦习过一二药石,日后阿姐习药石之道亦能行医救人。”
这时,几个邻里阿婆挽着竹篮来了,见此状阿婆们纷纷扶着阿珠的头发道:“莫忧,阿珠会好的……”又将所带之鱼干、果干、饭食放下。阿珠被阿婆们环抱感动万分不迭点头。
阿珠生性乐观,没几日又恢复如常,早晚她会去海边捡一些小鱼虾,之外便用心研习药石之道及练习用左手行针。
这日,阿珠捡完鱼虾回来却没看见阿弟,屋里屋外找了半晌依旧不见阿弟,阿珠想该不会阿弟独自去海边寻自己吧?今天海浪大,越想阿珠越心急如焚,奔到海边,找了又找,找不到阿弟身影,阿珠又去常去的邻里阿婆家找,亦无踪影,找到天黑才返家。阿珠颓然坐在门口,思绪混乱,忧心忡忡,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无意瞥见屋旁有一开膛破肚的斑鱼,阿珠并未起身只是怔怔看着,心挂阿弟,心急如焚之痛亦如这开膛破肚之鱼。之后数日,阿珠四处寻阿弟,依旧踪影全无,日日返家皆感全身脱力几近晕厥。

这日,阿珠行尸走肉般靠坐在门口发呆,天际一道闪电,灵光一闪,一赤衣少年忽现于眼前,少年走近阿珠轻道:“阿姐,阿姐……”
阿珠闻声片刻才抬头看向少年,这少年确与阿弟颇为相像,难道这是梦,梦见阿弟长大的样子?阿珠宛如自言自语般开口:“阿弟?阿弟,你是阿弟吗?原来你长大便可以说话……”
赤衣少年道:“阿姐,我是阿弟。阿姐,我便是龙鱼族后裔,河伯之子。龙鱼族因拥有龙之灵气为水族之长,亦为守护水族而生。但龙鱼族同所有水族一样皆遵循弱肉强食,唯有生而强壮的龙鱼族后裔长成便会成为一水域之长,守护一水域之水族。但生而孱弱的龙鱼族后裔便是自幼弃之,被群鱼所噬,之后脊骨落于海底砂石中生发成水族药藤。我生而不全,体灵皆弱,遂出生不久便被弃之于大海,被鱼群追噬,奔逃至岸,幸得阿姐双手捧起,沾了人气而能化形为人,得以存活于世间。
我体灵皆弱,始化人形,一片混沌,似与世界相隔,又幸得阿姐不嫌我孱弱将我带回家中,数日之后,我逐渐清灵能闻却仍不能言,未料到阿姐将我视为至亲之弟相待。在人世间,我见人们见弱小痴愚幼童皆爱之护之细心待之,我见阿姐受伤蒙难之时邻里阿婆们悉心照料赠食,关爱备至……这同我们水族之弱肉强食全然不同,此亦让我觉悟‘守护’之意……
我知阿姐之医者仁心,阿姐之夙愿只盼渔人莫再受风湿骨肉疾痛之磨……我本生而不全被弃之,倘若若无遇见阿姐之机缘,我只化形为鱼早已葬身海底……阿姐,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亦无天赋异禀,异能仙灵,守护阿姐,能做的便是……我生为龙鱼族,我之脊骨落地生根而生发之藤蔓对骨肉之疾有益……”
赤衣少年似费尽力气吞吞吐吐地说话,阿珠闻言,忽忆起屋旁那条开膛破肚血肉模糊的赤色斑鱼,惊呼道:“难道那条赤色斑鱼……”又双手捂嘴眼泪模糊颤抖道,“阿弟,你何以竟生生将自己开膛破肚抽筋剔骨……”
赤衣少年拿出一颗赤红色药丸放在阿珠手上:“阿姐,此丸有接筋续脉之能,服下,不日,你右手便能恢复如初……”
阿珠望着阿弟的眼睛泪如泉涌忍痛听话服下。
阿弟微笑:“阿姐,此丸乃我龙蛇鱼筋所制……”
阿珠闻言心如刀绞,不能言语。
阿弟双手抹了抹阿珠脸上的泪:“阿姐,莫要伤心。我曾一直不明,既有传说龙鱼族亦能如凤凰般涅槃重生,可那么多弃之的龙鱼族后裔皆葬身大海未能重生。因此机缘我方才知晓,原来凤凰是烈火中涅槃重生,而龙鱼族需自行开膛破肚抽筋取骨方才能涅槃重生,唯有如此方能唤醒龙鱼族体内龙之灵性,如今我已涅槃重生,我族族长已将我派至洞庭守护一方水族……以至便寸步不能离……”
阿珠闻言面色稍霁,微露笑容。阿弟又道:“阿姐,此藤可取种种之,令其生发,便能如阿姐所愿,渔人少受疾痛之磨……阿姐,阿弟亦有名字,叫斑鱼烈……”
阿珠欲开口,眨眼间阿弟已不见,一时不知是梦是醒,阿珠闭上眼睛,希望此梦永远不醒。
次日,阿珠醒来仍靠坐在门口,不由用手撑地起身,忽觉右手力气恢复,再伸手一瞧,手上痈疮之痕消失无踪,阿珠怔了片刻又见一旁褐绿藤蔓,阿珠喃喃道:“斑鱼烈……”阿珠又跪下轻轻磕了三个头。
后来,斑鱼烈在阿珠的悉心照料下生发了一大片,阿珠亦取种遍种,斑鱼烈却对风湿骨肉疾痛有奇效,惠及乡里。
再后来阿珠18岁那年嫁给了邻村憨实勤劳的阿丁,阿丁帮阿珠一同播种斑鱼烈,斑鱼烈因其效闻名九州,各国医工皆慕名而来。几十年后阿珠和阿丁皆满头白发,天下皆知丁阿公、丁阿婆种之斑鱼烈藤对驱风湿,除痹痛,风湿痹痛,半身不遂,跌打肿痛有奇效,久而久之,人们习惯将此藤称为“丁公藤”。
后来的后来,丁公藤被各医家记载于药典医书,终成经世致用之材……
【未完待续】
作者 | 周君君
编辑 | 邹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