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死后，嫡姐把她的肉做成汤羹给我吃。
我装作不知情地吃了下去，笑着谢恩。
嫡姐笑我痴傻，天生的贱命。
可嫡姐不知道，即使低贱如蝼蚁，我也要把高贵的她踩进泥泞里。
不多久，嫡姐伏在我脚边求我放过她。
我笑着把一碗汤羹递到她嘴边，巧笑倩兮。
“只要姐姐喝下去，我就给姐姐一条生路。”
【1】
我是永安侯府江家三小姐，我娘是高官送给父亲的舞女。
娘去世的时候，身下好大一滩血。
可她还是强撑着笑着看我，说月儿别怕，娘不疼。
可是怎么可能不疼？
娘怀胎五月，突然小产。
哪怕全府上下都知道是大夫人的手笔，可是没有一人肯伸出援手。
我拖着瘦弱的身躯跑去求父亲，却在半路被嫡姐一行人拦了下来。
嫡姐娇美的脸上满是恶毒倨傲，她看着我的神情，就如俯瞰地下的一只蚂蚁。
我跪倒在地上，一步一步地爬到嫡姐脚边，给她磕头。
嫡姐笑声响起刺耳。
“娘？那个贱女人是你哪门子的娘，侯府里可只有我母亲一个当家主母。”
嫡姐弯下腰，一根一根掰开我拉着她裙摆的手指。
“别傻了，妹妹，你娘不过就是勾栏瓦舍里出来的贱蹄子，还想母凭子贵？做梦吧你俩。”
她在我耳边笑道，“父亲今日不会回府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她命人把我推开，扔回了小院。
我浑身脏污，只能跑回去看娘。
她只剩一口气了。
看见我，眼里迸发出一丝希冀，“月儿，月儿，别去找侯爷，别去惹怒大夫人了....”
“娘.....”
我上前紧紧握着她的手，娘生得极美，美得大夫人时时刻刻都想弄死她。
“月儿，你一定要忍，笑着忍，忍到出嫁，才会有一条生路。”
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我的脸颊滑落，我却好像感受不到。
我难以想象此时娘该有多痛。
我紧紧贴着娘的身体，“娘，你坚持住，娘，我不能没有你。”
四方的天静悄悄的，一阵惊雷过去，暴雨霎时间倾盆而落。
娘再也没有了气息。
直到大夫人派来的人查看我娘死透以后，笑着拍手，说这个狐狸精终于死了，我才回过神来。
我愤恨的眼神转瞬即逝，随即便在来人面前低下了头。
娘亲让我忍。
我不会忘记，娘亲的身躯在我身边逐渐变得冰冷，娘亲的血一寸一寸地染上了我的衣裙。
我眼神看上去呆傻无比。
那下人朝我啐了一口，“三小姐可别怨，这低贱人就是福薄，天生的贱命，您说是不是？”
我不说话。
我眼睁睁地看着娘亲被人当作破布一般扔了出去。
夜里，大夫人把我唤了过去。
大夫人衣着华贵，面色红润，和我那可怜的娘死的时候，脸上的灰败黯淡宛如天壤之别。
“听下人说，你姨娘小产的时候，你去找过侯爷？”
大夫人的话里满满都是威胁。
我跪在地上，好像失了魂魄，机械地摇摇头，“没有，姨娘.....姨娘流血了，好多的血，姨娘死了......”
大夫人满意地点点头。
摆摆手，嫡姐便递来一碗汤羹。
那汤羹看着鲜美无比，闻着却无比古怪，让我有种呕吐的欲望。
“虽然妹妹懂事，但下午确实是姐姐的不是，所以我命厨房做了这羹，想给妹妹赔罪。”
我抬起头看她，她笑得明艳动人，却好像地狱来的恶鬼。
她笑得开怀，“妹妹，喝呀，喝了这碗汤羹，就代表妹妹不怪姐姐了。”
我沉默地看着那碗汤羹。
过了几秒，我接过来顺从地喝了下去。
那汤羹味道与平常无异，但我清楚地知道，这是我娘亲的骨血。
可我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扬起笑脸，“多谢嫡姐。”
我清楚地看见嫡姐眼里的不屑和嘲讽，还有一抹得逞的畅快。
大夫人眼里也是同样的鄙夷，笑我蠢笨如猪，卑微又低贱。
【2】
没了娘，父亲嫌我晦气，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其他姨娘的子女以捉弄磋磨我为乐，下人们得了大夫人的授意，对我处处刁难。
我衣衫破旧，食不果腹。
为了活命，我顾不上脸面。
去厨房偷他们的剩饭剩菜，被发现后即使被唾骂成上不得台面的贱种，我也能陪着笑脸把偷来的残羹冷炙吃下去。
侯府上下都在传，我娘死的时候我受的刺激太大了，所以精神时好时坏，人也变得痴傻了。
我不敢直接装疯卖傻，怕被大夫人看出端倪来。
嫡姐来看过我几次笑话。
有时候我安静地垂着头听她有意无意的嘲讽，有时候我趴在嫡姐脚边和侯府里的狗抢吃食。
嫡姐笑着指着我，跟身边的侍女说：“看看，这才是天生的贱种。”
我装作听不明白，满脸脏污也跟着笑。
久而久之，嫡姐就不亲自来了。
我依旧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偶尔被带到嫡姐院子里供她取笑玩乐。
但我反而期待嫡姐想起我，因为那样我能借着傻劲吃饱一顿。
嫡姐喜欢趁我清醒的时候不怀好意地逗我，问我那日的汤羹好不好喝。
我吃着早已发霉的点心，笑着说好喝，谢谢嫡姐。
嫡姐嫉恨我庶出却貌美，正如大夫人厌恶舞女出身的我娘夺了她丈夫的宠爱。
所以她才会对折磨我这件事乐此不疲。
侯府里的人也不全是这般黑了心肝。
给我送饭的春桃偶尔会把我发霉的饭菜换掉。
厨房还有个李婶，我每回去偷饭菜的时候，她会正好落下一两个白面馒头在地上，一边说着晦气一边头也不回地走。
除了死去的娘一直在我脑海里支撑着我活下去的欲望。
我在每个黑夜里暗自咀嚼着这些微末的恩情，让我不至于迷失了本心。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嫡姐及笄那日。
我没有资格去看嫡姐的及笄礼，但是夜里大夫人就把我带去了她的院子。
这些年，我一共见过大夫人两次。
一次是我娘死的那日，一次就是现在。
我紧张地舔舐着干裂的嘴唇，比起嫡姐，大夫人更工于心计，也更心狠。
可有时候，机会恰恰就是你的敌人送来的。
我必须把握住。
我眼神涣散地跪在大夫人面前，笨拙地给她磕头，“见过母亲。”
这么多年，我对装疯卖傻早已手到擒来，怎么装，装到哪种程度，我心知肚明。
装成一个彻底的疯子傻子，不仅太假，而且会被当作弃子。
只有如今这样，才能让大夫人放心。
她探究厌恶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好半天才终于放下心来。
她语气里的高傲一如从前，“映月，你可愿入宫为妃？”
此话如平地惊雷炸开在我的心间。
我等的就是今天！
娘还活着的时候，常常看着我稚嫩却难掩容色的脸，忧心道：“我的月儿，生得太美了。”
她曾是高官府中的舞女，去过宫中献舞。
知晓当今圣上虽年事已高，但荒淫无度，行径变态。
最喜欢挑选美人入宫，无论美人出身世家还是平民。
可这些美人，没有活过三月的。
那时，永安侯府没有小姐及笄，可如今，嫡姐及笄，怕是难逃进宫的命运。
娘担心的就是这个，怕我成了嫡姐的替死鬼。
可如今，娘最担心的事情，反而是我翻身的最好机会！
【3】
我傻傻地笑着，“入....入宫为妃？映月，映月明白，是去做娘娘的.....”
大夫人身边的嫡姐嗤笑一声，
“对，是送映月去做娘娘的，映月去不去？”
大夫人紧紧盯着我的面容，我知道，她还在试探我。
我继续点头道：“映月去，嫡姐去吗，嫡姐和我一起去做娘娘......”
“映月可是舍不得嫡姐？”大夫人淡淡出声问道。
我又笑：“是，嫡姐对映月好，嫡姐给映月好吃的点心，映月想嫡姐一起进宫享福。”
大夫人终于收回了审视的目光，不屑道：“果然痴傻了。”
嫡姐拍了拍大夫人的说，不悦的目光打量着我，“母亲放心，这小贱人这些年也算听话，咱们还送她去宫里享几个月福，算咱们仁慈了。”
“呵，她倒是享了她那个死去的娘都没享过的福。”
听到她们说起娘，我衣袖下的拳头紧紧握着，面上还是乖巧的讨好的模样。
我被带到了一个崭新的院子里。
听下人说，我下个月及笄后便马上进宫。
我所谓的爹，在听了大夫人的决定后立马就同意了，看都没有来看我一眼。
我偷偷给李婶送了银两，她不知道是谁送的也没关系。
至于春桃，我跟大夫人说，她这些年给我送饭，我只认识她。
大夫人不在意，让春桃伺候我。
在春桃面前我还是那般痴傻，总之在离开侯府之前，我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大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恶毒。
不仅没让人教我宫中礼数，反而教我如何脱衣服施展媚态，勾引男人。
我假装不知，乖乖地学。
进宫前一夜，嫡姐又给我端来了一碗汤羹。
我知道，这只是一碗普通的汤羹，是嫡姐最后一次把我踩在脚下的捉弄践踏。
“谢谢嫡姐。”
我开心地喝了下去，讨好地看着她，好似姐妹情深。
嫡姐恶毒地勾着唇角，转身的时候我清楚地听见她说了一声，“蠢货。”
我被一顶小轿摇摇晃晃地抬进了宫中。
当晚，我就被送去了皇帝的寝宫。
我已经做好了经受凌辱的准备。
如果老皇帝确实贪图美色，那么我的这张脸，也会是我最大的武器。
太监总管离开了，一个苍老佝偻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
在侯府那么多年，我早已练就了一身看人眼色的本事。
老皇帝的眼里只有一丝对我容貌的晃神，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君主对一切的俯视和冷漠。
登时，我心中警铃大作。
眼前的陛下，绝非传闻中沉迷酒色，荒淫无道的君王。
“可惜了，是个傻子。”
老皇帝的声音苍老，但威严不减，叫人畏惧。
老皇帝正要抬手，我立马跪倒在地。
老皇帝眼里的厌弃和杀意我没有错过，若我于帝王没有价值，今夜就是我的死期。
我匍匐在地，“陛下，臣妾不傻。”
老皇帝顿了顿，抬起的手缓缓放了下去。
老皇帝说我是傻子，必然是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继续道：“陛下，臣妾在侯府装傻是迫不得已，臣妾只不过想为自己寻一条生路。”
我不能在他面前说谎，至少到目前为止。
老皇帝终于有了些兴味，“你是在欺君？”
听出老皇帝的语气里并没有杀意，我撞起胆子看他，“臣妾不敢，臣妾以为，陛下的后宫需要一个傻子。”
“臣妾自小疯癫痴傻，做什么事都是情有可原的。”
老皇帝脸上的兴味慢慢收了起来，转而认真地打量起我来。
我知道，我没有退路了。
我能凭借今晚的情景，判断出老皇帝在一定别有所谋。
那么在后宫里，一定有老皇帝想做，却不能亲自做的事。
那些美貌却短命的女人，不过都是短暂地，充当了他的刀。
而我是在告诉老皇帝，因为我是痴傻，那么我可以做一切常人难以想象的事，可以背下一切肮脏恶心的骂名。
只因为我是疯子。
老皇帝不用担心沾上鲜血，背上骂名。
我会是他最好用的那把刀。
【4】
我在老皇帝床边跪了整晚。
第二天，我面色苍白，眼神疲惫，膝盖红肿。
可我被封为贵妃。
皇后早逝，如今，我是后宫之主。
这个结果，比我想象中好得太多。
进宫那日，春桃便知道了我的筹谋。
她兴奋地告诉我，我被封为贵妃的消息一传入侯府，嫡姐就气得摔了整套茶具。
江映雪。
我在心底反复咀嚼这个名字。
在侯府的日日夜夜，靠着对侯府的恨，我才撑了过来。
我恨不得啖她之肉，饮她之血。
在我心里，江映雪，大夫人，永安侯，已经死了千千万万遍。
“娘娘，如今我们该怎么办？”春桃在我耳边问道。
我细心打量铜镜里的倾城容色，把艳丽的桃花玉簪插入我的发髻，“先陪本宫去一趟徐嫔宫中。”
这个贵妃，可不是白封的。
他告诉我，徐嫔肚子里所谓的龙种是齐王的，齐王为了夺嫡，已经把手伸到皇帝的后宫里来了。
他让我解决掉徐嫔。
他肯对我说这些，一是笃定我不敢说出去，二是老皇帝本来就没打算让我活太久。
但我还有时间。
徐嫔仗着身孕不起身行礼，我也不在乎。
随便说了些话后，我的疯劲就开始上来了，拉着徐嫔让她陪我去放风筝。
江映雪也喜欢扯着我放风筝。
但到了最后，风筝不是在树上，就是在水里。
我曾经从高高的树上摔下来，也曾经差点不能从暗绿的湖水中上来。
徐嫔自然不愿意。
我仗着疯劲拉扯她，把尖尖的风筝往她的怀里塞，徐嫔被我拉得花容失色，前俯后仰。
终于，在一片混乱之中，我推了徐嫔一把。
徐嫔应声倒地，鲜血从她身下流出，染满了宫殿的地砖。
太医在徐嫔的宫殿里进进出出，眉头紧皱。
我却在御书房里，缩在老皇帝的怀中，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最先要开罪我的就是齐王。
他联合了朝中重臣，弹劾永安侯，说他教女无方，要罢免他的官职。
至于我，残害皇嗣，应即刻赐死。
他可真蠢。
一个见不得光的孩子而已，值得他如此反常地大动干戈。
看来老皇帝荒淫无道的形象着实深入人心。
我搂着老皇帝的脖子，宛如祸国妖妃，撒娇道：“陛下，臣妾知错了，臣妾只是想徐嫔妹妹陪臣妾放风筝而已，她可真小气。”
老皇帝适时配合我：“爱妃莫怕，朕自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父皇！”齐王怒声道。
老皇帝不悦地看他一眼，齐王的嚣张气焰瞬间在这一眼中消失殆尽。
老皇帝随口道：“徐嫔以下犯上，贵妃未怪罪，已经是对她的恩德了。”
看吧，这就是权势。
对的也是错的，错的也是对的。
“陛下，您待臣妾真好。”我好似开心地靠在老皇帝怀中。
毫不畏惧地对上齐王凶狠的目光，似乎不经意道：“臣妾今日也是想念姐姐，臣妾的姐姐最喜欢与臣妾放风筝了。”
老皇帝扣在我腰间的手一搭一搭地点着。
齐王凶狠的目光渐渐变为了算计，还有一丝，势在必得。
【5】
齐王走后，不等老皇帝动作，我立刻跪倒在地。
我低垂着头，老皇帝也一直没说话。
好半天，老皇帝终于开口道：“你恨永安侯府。”
不是疑问的口吻，而是笃定。
昨晚之后，我不敢，也不能瞒老皇帝分毫，所以我也坚定道：“是。”
“倒是实诚。”
我心中轻松了几分。
老皇帝哼了一声，并没有因此动怒，而后随口道：“整个永安侯府，就你和你父亲，还有点用处。”
我一惊，抬头看他。
老皇帝却示意我退下。
我心中按耐不住的狂喜。
老皇帝是在告诉我，若我想报复永安侯府，除了永安侯，其余的人，他统统不在意。
这是我给他做一把好刀的奖赏。
即使我最后免不了一死，我也定要拉上那些欺我辱我之人陪葬。
那日之后，我在后宫横行无阻。
世人皆知我是祸国妖妃，残害皇嗣，蛊惑帝王，偏偏还是个疯子，行事无端，言语无状。
我能划花美貌妃子的脸，随手撕了朝臣递上来的折子，皇帝都不忍心苛责我半分。
一时间，连带着永安侯府，都花团锦簇，炙手可热。
永安侯递来的请安折子，都从请皇帝安，变成了请皇帝和江贵妃安。
这天，老皇帝的御书房里，我又撕掉了朝臣劝立太子的奏折。
老皇帝斜着眼睛看我，苍老的眼里透着精光，“如果是你，你会想朕立谁为太子？”
许是债多不愁，虱多不痒。
我已经知道了那么多事，老皇帝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我，我笑道：“陛下，依臣妾之见，陛下不用立太子。”
老皇帝眉毛一挑，“说下去。”
“自古高位，能者居之，一个皇位都争不了，谈何争天下？陛下只管看戏就好。”
老皇帝大笑起来，“好一个能者居之！朕放眼整个后宫和朝堂，就你最通透。”
不管哪个皇子上位，都不可能放过我。
我朝自古就有陪葬的风俗，除了那些有儿女傍身的妃嫔。
老皇帝是不会宠幸我的，更不可能让我有孩子。
我福了福身，“陛下谬赞，臣妾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罢了。”
太监总管忍不住抬头看我一眼。
他们可能觉得我是真的疯子。
老皇帝有丢给我一个奏折，“看看这个。”
我翻开一看，竟是齐王要纳永安侯府嫡女江映雪为贵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