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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真爱是两个独立灵魂的相遇与映照,是无需占有的欣赏与不愿远离的陪伴

年轻的时候,我以为爱情是一把烈火,非得烧得轰轰烈烈,玉石俱焚才好。那时,爱一个人,是倾尽全副身心的托付,是咬紧牙关的誓言

年轻的时候,我以为爱情是一把烈火,非得烧得轰轰烈烈,玉石俱焚才好。那时,爱一个人,是倾尽全副身心的托付,是咬紧牙关的誓言。我记得也曾在一个夏夜,对着漫天的星子,心里一遍遍滚过“非你不嫁”的痴念;也曾紧紧攥着一个人的手,仿佛一松开,生命的元气便要随之泄去,天地也将因此失色。那时的爱,是独占,是蛮横,是将自己的整片天空,不容分说地系于一人之身。他一笑,世界便是晴空万里;他一皱眉,我的心便沉入永夜。爱是唯一的宗教,他是唯一的神祇,而我,是匍匐在祭坛下最虔诚,也最惶恐的信徒,奉上一切,只求一个“从一而终”的神迹。

而今行至中年,再回望那段岁月,倒并无多少悔意,只是恍然间,多了一份隔着玻璃看旧时烟火的疏离与了然。那团火,终究是熄了,不是耗尽了燃料,而是慢慢地、自然地,被岁月本身的风吹散了那过于炽烈的温度。生活的砂纸,一遍遍打磨着心灵的棱角,也磨去了那层对爱情不切实际的幻光。我终于懂得,爱情从来不是两个残缺的半圆,在茫茫人海中焦急地寻找、拼凑,以成就一个完整的圈。不是的。爱情,是两个已然独立、各自圆满的灵魂,在浩渺时空里的偶然相遇,是两棵根深叶茂的树,在风中的枝桠相触,在地下的根脉悄然呼应,却始终保持着向阳生长的、各自的姿态。

这独立,并非凭空而来。是这些年,一个人走过太多的路。在职场里,能凭自己的本事挣一份安稳的薪水,不必仰人鼻息;在空寂的公寓中,能为自己煮一餐可口的饭菜,将花瓶里的水换得清亮;在深夜被莫名的情绪侵袭时,能自己开一盏灯,读几页书,静静地等那阵潮水退去。我学会了如何安放自己的脆弱,也修炼出了消化孤独的能耐。这具灵魂,曾被爱情的幻想喂养得那般羸弱,如今却被生活锤炼得坚韧而自足。我成了自己的屋檐,自己的舟楫。风雨来时,我能自庇;江河万里,我能自渡。

然后,就在这般清朗而自持的岁月里,我遇见了他。

没有电光石火的戏剧,倒像是一阵微风,不知从何处起,轻轻地、持续地,吹动了心湖深处一片沉寂已久的叶子,漾开一圈圈极淡,却极远的涟漪。我依然会心动,会在他低头凝神时,被他侧影里那抹安静的专注所吸引;会在交谈中,因他偶尔流露的、与年龄不甚相符的天真而会心一笑。那感觉,很像在秋日午后,走过一棵银杏树,忽然看见一树烂漫的金黄,心里蓦地涌起一阵无言的喜悦与温柔。你会驻足,会欣赏,会深深地记住那一刻的光影,却不会想着要将那棵树,将那一片风景,移栽到自家的庭院里。

我喜欢他,但无需占有他。他的笑容,他思想的闪光,他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是他生命星辰自然散发的光与热。我能远远地、真切地感受到那份温暖与明亮,便已是一种馈赠。我走近他,是因那光吸引我,而非为了将星辰摘下,紧紧攥在手心,直到它被捂得黯淡,蒙上尘灰。我不是枷锁,也不是牢笼。我是一片愿意为他停留的云,是一阵愿与他并肩吹拂的风。我们交谈,分享彼此视野里看到的风景;我们沉默,在静默中也能感到一种舒适的妥帖。这靠近,是自由的,是轻盈的。我本可以独自闪耀,却甘愿为他驻足停留。这“甘愿”里,没有牺牲的苦涩,只有丰盈之后的慷慨与从容。

年轻时读白居易的“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总觉得那是一种凄婉的、带着执拗的深情。如今再品,却嚼出另一番滋味。那“不忘”,或许并非苦苦的惦念,而是一种清浅的、已然成为生命底色的存在,像书房里那架跟随我多年的旧书,不常翻阅,却知道它一直在那里,安安静静,落满时光的尘埃,却也散发着温润的光泽。重要的,不是记得,而是它曾经,并且依然,是我生命风景的一部分。

所以,对于他,对于这一段相遇,我心中并无多少对结果的强求。婚姻、契约、朝夕相对的日常,这些曾经视为爱情终极归宿的东西,如今看来,不过是形式的一种。它们或许美好,却并非必需。能并肩走一程,看一段路上的风光,已是命运的厚待。过程本身,就是最珍贵的酬劳。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那些思想碰撞的愉悦,那些无声陪伴的安宁,都像一颗颗珍珠,被时光的线串起来,戴在记忆的手腕上,已然是极美的饰物。何必再去问,这串珠链究竟能有多长?

爱的意义,或许本就不在于占有那个人,而在于通过爱他这个行为,我更深刻地触摸到了自己的灵魂,更广阔地体验了生的喜悦。他像一扇窗,让我看到了不同于我书房四壁的、更辽阔的风景;也因为打开了这扇窗,我对自己身处的这间屋子,也生出了新的怜爱。我们彼此映照,彼此成全,却依然走在各自的朝圣路上。

如此,便够了。能这样痛快地去欣赏一个人,能这样清醒而又沉醉地投入一段关系,本身就已不负这相逢的缘分。爱的尽兴,爱的酣畅,爱的不负此生,原就不需要什么海枯石烂的承诺来证明。它存在于每一个心动的刹那,存在于每一次真诚的交谈,存在于这“不占有”的温柔与“愿靠近”的勇敢之中。

如此,当我垂老,在某个冬日炉火旁回忆往事,我大约会记得那个年轻时在月下起誓的、满脸泪痕的姑娘,但更会清晰地看见中年的自己,在一个平静的午后,对一个人,也对整个世界,露出的那个了然而又深情的微笑。那微笑里,藏着一整片天空的自由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