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春晚的欢歌笑语从各家各户的窗户里飘出来,我的手机却在茶几上震个不停。
屏幕亮起又暗下,暗下又亮起,未接来电的数字像疯了一样往上跳——156通,全是公公打来的。
就在10小时前,他们一家7口人正享受着海岛阳光,而我独自在空荡荡的婚房里打包回娘家的行李。
现在这催命似的电话,肯定不是拜年那么简单。
我盯着第157次亮起的屏幕,指尖发凉地滑向接听键。
01
腊月二十三那天,婆婆赵玉芹在家庭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我当时正在厨房里熬骨头汤。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我随手点开看了一眼。
“全家春节去南边海岛过年,机票和酒店都订好了,大家收拾一下,二十七号出发。”
我心里顿时热乎起来。
结婚三年了,这还是头一次听说全家要一起出去旅游。
我赶紧把灶火调小,擦了擦手,点进群里仔细看。
婆婆把详细的行程单发出来了,航班信息、酒店预订、甚至每天的游玩安排,都列得明明白白。
我越看越高兴,心想这次婆婆可真大方,光看那酒店的海景照片就知道肯定不便宜。
我的手指划过屏幕,停在机票信息那一栏。
我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往下数。
顾振国,赵玉芹,顾文斌,孙莉,顾一鸣,顾一涵,顾文轩。
我数了一遍,心里有点疑惑,又退回去重新数了一遍。
七个名字。
公公婆婆两个,小叔子一家四口,我丈夫。
一共七个人。
不对,小叔子家是两个孩子,加上他们夫妻是四个,再加上公婆是两个,再加我丈夫,是七个。
那第八个人是谁?
我又仔细核对了一遍,确认名单上没有我的名字——江舒颜。
一定是婆婆弄错了,或者漏打了。
我这样安慰自己。
一家人出去旅游,怎么可能单独把儿媳妇落下呢?
我把手机放回台面,继续看着锅里的汤,但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地静不下来。
骨头汤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白色的蒸汽带着香气升腾起来。
我却没什么心思品尝了。
晚上文轩下班回来,我把热好的饭菜端上桌。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脱了外套就去洗手。
吃饭的时候,我装作不经意地问他:“妈今天在群里发的旅游安排,你看了吗?”
顾文轩正夹了一筷子青菜,闻言点点头:“看了,怎么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那个机票名单……是不是还没弄全?我怎么没看到我的名字?”
顾文轩夹菜的手顿在半空中。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立刻看我,而是把菜放进碗里,低着头说:“哦,那个啊……妈说机票挺贵的,七个人已经花了不少,你要是想去,就得自己买票。”
我握着筷子的手僵住了。
心里那股从下午就憋着的不安,瞬间化成了冰冷的失望。
“自己买票?”我把筷子轻轻放下,盯着他的侧脸,“孙莉进门才一年不到,她的票妈都给买了,我进门三年,反而要自己买?”
顾文轩被我问得有些不自在,他扒了一口饭,含糊地说:“孙莉不是带着两个孩子嘛,一鸣和一涵都还小,离了妈妈不行。你一个大人,自己买张票……也没什么吧?”
我气得手指微微发抖。
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好像我在乎的只是那几千块钱。
我在乎的是那份心意,是婆婆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儿媳妇。
“顾文轩,你跟我说实话。”我的声音有些发紧,“妈是真的买不起我这张票,还是压根就没想过要带我去?”
顾文轩沉默了。
他放下碗筷,叹了口气,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种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伤人。
我鼻子一酸,眼眶立刻热了,但我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结婚三年,我在这个家里的处境,我自己最清楚。
婆婆赵玉芹是退休的中学教师,说话办事总是很有章法,表面客气周到,骨子里却始终把我当外人。
逢年过节,给小叔子家孩子的红包总是厚厚的,给我们……或者说给我的,就薄得可怜。
家里吃饭,好菜总是自然而然地摆在小叔子一家面前,我要是多夹一筷子,婆婆就会念叨“吃多了油腻不好”。
小叔子结婚,公婆掏空积蓄全款买了新房,我和文轩呢?至今还住在顾家这套房龄超过二十年的老房子里,墙角的漆皮都斑驳脱落了。
我一直安慰自己,这些都是小事,忍一忍,日子总能过下去。
可这次,他们竟然连一张机票都不愿意为我买,直接把我排除在全家团圆之外。
这让我怎么忍?
“文轩。”我重新拿起筷子,却没有夹菜,“你去跟妈说,把我的票也订上,钱不用她出,回头我把票钱转给她。”
顾文轩抬起头看我,脸上写满了为难:“舒颜,你这不是让我难做吗?我妈那个人你了解,她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说了也是白说,还得挨顿数落。”
他顿了顿,换了个语气:“你不是总说想回去看看你爸妈吗?趁这个机会,回去多住几天,也挺好的。”
我的心彻底凉了。
我不是不想回娘家,但那应该是我自己选择回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全家人排除在外,然后他们施舍般地说“正好你可以回娘家”。
这算怎么回事?
“顾文轩,我就问你一句。”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你到底帮不帮我去说?”
顾文轩眉头皱了起来,他把碗往前一推,站起身:“我怎么帮你说?我说了有用吗?你要是真想去,就自己跟妈说去,别总把我夹在中间为难。”
“我为难你?”我听着他的话,一股委屈直冲头顶,“这三年,我哪次不是自己在为难自己?你妈是怎么对我的,你是真看不见,还是假装看不见?我嫁到你们顾家,忙里忙外三年,你连为我说句话都不肯,你还算是我丈夫吗?”
顾文轩的脚步在卧室门口停住。
他回过头,脸色很难看:“江舒颜,你有完没完?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要是真觉得在这个家待不下去,那你就回你娘家去,没人会拦着你!”
说完,他“砰”地一声摔上了卧室的门。
我独自坐在餐桌前,看着满桌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下来。
这就是我的丈夫。
这就是我嫁的男人。
遇到事情,他不是想着和我一起面对、解决,而是嫌我“没完没了”,让我“回娘家”。
在他妈妈眼里我是外人,在他眼里,我大概也是个麻烦。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的另一侧,背对着顾文轩,一宿没合眼。
过去三年积攒的委屈,像潮水一样在脑海里翻涌。
刚结婚不久,我曾经怀过一个孩子。
那时候我孕吐很厉害,两个多月的时候,忽然见了红。
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先兆流产,必须卧床静养。
那段时间顾文轩工作特别忙,经常加班到很晚。
我一个人躺在这张床上,婆婆一次都没有来看望过我,连杯热水都没给我倒过。
后来孩子终究没能保住,我住进了医院。
那几天,婆婆连医院的大门都没踏进一步,只让文轩转告我一句话:“还年轻,养好身体,以后有的是机会再生。”
她说得那么轻松。
那是我第一个孩子,是我满怀期待迎接的小生命。
他就这样没了,作为婆婆,她连一句像样的安慰都没有,心里只惦记着“以后还能再生”。
从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在这个家里,我永远也别指望能从婆婆那里得到半分真正的关怀。
可我还是忍了下来。
我不想让远在老家的父母担心,不想让亲戚朋友看笑话,更不愿意承认自己当初的选择可能是错的。
我总想着,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好好做,时间久了,总能焐热一点。
可我忍了三年,换来的却是今天这样的结果——连一张全家出游的机票,都没我的份。
第二天一早,我拨通了婆婆赵玉芹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婆婆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平淡得很:“舒颜啊,什么事?”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自然:“妈,我看群里发的机票名单,好像没有我的名字,是不是漏订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钟。
然后,我听见婆婆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温度:“没漏,七张票,订得清清楚楚。你们家不就文轩一个吗?你不是要回娘家过年吗?我寻思着,你回你家,我们出去玩,两不耽误,多合适。”
我捏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妈,我什么时候说过春节要回娘家了?就算要回,按规矩也得是初二初三的事。除夕团圆夜,一家人不是应该在一起吗?”
婆婆的声音立刻冷了下来:“江舒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嫌我没给你买票吗?你想去,自己买一张不就行了?我又没说不让你去。”
“我不是说您不让我去。”我觉得胸口发闷,“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孙莉的票您买了,我的票就得我自己买?我和她,不都是顾家的儿媳妇吗?”
“孙莉能跟你一样吗?”婆婆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她带着两个孩子呢,一鸣和一涵才多大,离了妈妈能行吗?你一个大人了,自己买张票怎么了?家里这些年开销大,我和你爸那点退休金,能省一点是一点。”
我气得浑身发冷:“妈,您要省,省在别的地方不行吗?非得省我这一张机票钱?当年您给文斌他们买房子,一百多万拿出来,怎么没听您说要省钱?”
“江舒颜!”婆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怒意,“你这是在跟我翻旧账?给文斌买房那是我们老两口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要是不想去就别去,我又没求着你去!为了一张机票,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
“嘟——嘟——”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我举着手机,愣愣地站了好久,手心里全是冰凉的汗。
从头到尾,婆婆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做得不对。
她理所当然地将我排除在外,甚至反过来指责我小题大做。
在她心里,我大概连那张机票的价值都不如。
我这个儿媳妇,自始至终,就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我把手机扔到沙发上,一个人蜷缩在客厅的沙发里。
窗外是灰蒙蒙的冬天天空,光秃秃的树枝在风里摇晃。
这个我住了三年的地方,此刻感觉如此空旷和冰冷。
我像个可笑的傻子,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足够忍耐、足够懂事,总有一天能融入这个家,能被他们真心接纳。
现在我才明白,我错了。
有些人的心,从一开始就是偏的,你捂不热,也挤不进去。
02
腊月二十六,也就是他们出发的前一天,家里彻底热闹起来。
我坐在客厅靠窗的单人沙发里,像个局外人,看着他们忙碌。
婆婆赵玉芹正忙着往一个大手提袋里装各种零食小吃,嘴里念念有词:“一鸣爱吃这个薯片,一涵喜欢那个果冻,多装点,路上孩子闹了可以哄。”
公公顾振国戴着老花镜,坐在餐桌旁,一遍又一遍地核对每个人的护照、身份证和打印出来的机票订单。
小叔子顾文斌和弟媳孙莉在他们那间卧室里收拾行李,门开着,能听到他们讨论带哪件衣服的声音。
两个孩子,五岁的一鸣和三岁的一涵,在客厅里追逐打闹,欢快的笑声和尖叫声充满了整个空间。
没有人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我。
没有人问我一句“你一个人在家怎么办”,或者“要不要帮你带点什么”。
我仿佛是一团透明的空气,安静地存在着,却与眼前这忙碌欢腾的景象毫无关系。
孙莉从卧室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条颜色鲜艳的沙滩长裙。
她笑盈盈地走到婆婆身边,把裙子展开:“妈,您看这条裙子,我打算到了海边穿,好看吗?”
婆婆立刻放下手里的零食袋,接过裙子仔细端详,脸上绽开慈爱的笑容:“好看!真好看!这颜色衬你皮肤。去了多拍点漂亮照片,回来给我好好看看。”
孙莉亲昵地挽住婆婆的胳膊,撒娇似地说:“妈,您对我真好。”
“傻孩子,你是我儿媳妇,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婆婆拍着孙莉的手背,语气里满是宠溺。
我听着这对话,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疼。
我也是她的儿媳妇啊。
可这三年来,我从未听她对我说过一句这样亲近的话。
顾文轩从我们的卧室走出来,手里拎着他的行李箱。
他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蹲下身,伸手拉住跑来跑去的侄子一鸣,笑着逗他:“一鸣,明天就坐大飞机啦,开不开心?”
我知道他心虚。
但他这种心虚毫无意义,他不敢在他母亲面前为我争取半分,只会一次又一次地让我“别往心里去”、“忍一忍就过去了”。
小叔子顾文斌也拎着一个大箱子出来,看到我坐在沙发上,他愣了一下,随口问道:“嫂子,你怎么还没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就得去机场了,别耽误了。”
还没等我回答,婆婆的声音就插了进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轻松口吻:“你嫂子不去,她回她娘家过年。我们玩我们的,不影响她。”
顾文斌“哦”了一声,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点了点头,没再多问,拎着箱子就往门口走。
他那个简短的“哦”字,像一根细小的冰锥,扎进了我心里。
原来在他们眼中,我去不去,回不回,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不要耽误他们的行程,不要影响他们全家出游的兴致。
傍晚,婆婆做了一顿格外丰盛的晚餐,美其名曰“出发前的团圆饭”。
一家人围坐在那张并不算大的餐桌旁,显得有些拥挤。
我默默坐在属于我的那个位置,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碗里的米饭,桌上的菜,我一样也不想夹。
婆婆的热情仿佛都用在了小叔子一家身上。
她不停地给顾文斌夹菜:“文斌,多吃点这个鱼,补脑子,出去玩了也要保持精力。”
她又给孙莉夹了一块排骨:“孙莉,你也多吃,营养得跟上,还得照顾两个孩子呢。”
最后,她把两个肥嫩的鸡腿分别夹到了一鸣和一涵的碗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来,奶奶的乖孙,吃鸡腿,吃了长得高高壮壮的。”
从头到尾,她的筷子没有一次伸向我的方向。
顾文轩坐在我旁边,或许是感觉到了我周遭的低气压,他侧过头,压低声音问我:“你怎么光吃饭不吃菜?”
我放下筷子,抬眼看他:“没胃口。”
他皱了皱眉,夹了一块看起来不错的红烧肉,放到我的碗里:“别想东想西的,吃饭。”
我低头看着碗里那块油光发亮的红烧肉,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他以为,用一块肉就能弥补我心里的窟窿吗?
他以为,我在乎的是一口吃的吗?
我把碗往旁边轻轻一推,站起身:“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婆婆这时才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脸上,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舒颜,就吃这么点?接下来好几天你得自己照顾自己呢,不吃饱点怎么行?”
这话乍一听像是关心,可那语气,那眼神,分明是在提醒我的处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奚落。
我强压住心头翻涌的火气,也挤出一个笑容:“妈,您放心,我饿不着自己。”
说完,我不再看桌上任何一个人,转身快步走回卧室,关上了门。
我将门外的说笑声、碗筷碰撞声、孩子的嬉闹声都隔绝开来。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我缓缓滑坐到地上。
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但我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腿都麻了,我才扶着门把手站起来。
走到床边坐下,我拿出手机,指尖在通讯录里滑动,最后停留在了“妈妈”的名字上。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妈妈熟悉而欢快的声音传来:“颜颜?怎么这个时间给妈打电话?是不是想妈妈了?”
一听到妈妈的声音,我所有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
我用力捂住嘴,可哽咽声还是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妈……我……我想回家过年。” 我艰难地说出这句话,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
电话那头的妈妈明显愣了一下:“回家?你不在婆家过年吗?怎么突然想回来了?”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复杂的委屈和难堪,只能含糊地说:“他们……他们全家要出国旅游,就我一个人不去。我在这边也没什么事,想回去陪陪您和爸爸。”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钟。
再开口时,妈妈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心疼和紧张:“颜颜,你跟妈说实话,是不是在那边受什么委屈了?别怕,告诉妈,妈给你做主。”
我拼命摇头,尽管她知道不见:“没有,妈,我没事……就是,就是想你们了,想回家。”
“傻孩子,想回来就回来!”妈妈的声音有些发哽,但语气斩钉截铁,“这儿永远是你的家!妈这就去给你把房间收拾出来,被子都晒得蓬蓬的!你什么时候到家?妈去车站接你!”
“我……我明天就回去。” 我说。
“好!好!明天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醋鱼和红烧蹄髈!路上小心点,到了给妈打电话!”
挂了电话,我握着手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这一刻,我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把我放在心尖上疼的,永远是我的父母。
无论我在外面经历了什么,不管我是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只要我说一句“想回家”,他们永远会张开双臂,无条件地接纳我。
心里那个摇摆不定的天平,彻底落了地。
不伺候了。
我也不想再忍了。
我要回我自己的家过年。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家里就响起了动静。
我听着门外传来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以及孩子们因为早起而带着困意的嘟囔声。
我没有出去。
直到顾文轩来敲卧室的门。
“舒颜,我们准备出发了。” 他在门外说。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门。
他已经穿戴整齐,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口。
“你一个人在家,记得锁好门,注意安全。” 他看着我,顿了顿,又补充道,“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嗯,知道了。”
婆婆拎着她的小包从我身边走过时,停下脚步,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叮嘱道:“哦,对了,舒颜,阳台那几盆花你记得浇浇水,别干死了。冰箱里还有不少菜,你自己凑合着吃几天,我们初六就回来了。”
凑合着吃?
我藏在袖口里的手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脸上却努力扯出一个还算得体的微笑:“好的妈,我知道了,您放心玩。”
婆婆似乎对我的顺从很满意,“嗯”了一声,没再多言,转身下了楼。
小叔子一家四口早就坐进了车里,两个孩子从降下的车窗里探出脑袋,冲我用力挥手,小脸上满是兴奋:“大伯母再见!我们要去坐大飞机啦!”
我朝他们笑了笑,挥了挥手。
孩子总是天真无邪的,他们并不懂得大人世界里的复杂和冷漠,只知道要出去玩了,心里全是快乐的期待。
可这份快乐,与我无关。
公公顾振国是最后一个上车的。
他走到车边,回头看了我一眼,嘴唇嚅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说:“舒颜,一个人在家,关好门窗,注意安全。”
我再次点头:“爸,您放心吧,路上顺利。”
车子发动机响起,缓缓驶离了楼下的停车位。
我站在单元门门口,看着那辆熟悉的银色轿车渐行渐远,拐过小区路口,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四周骤然安静下来。
清晨的风带着寒意吹过,卷起地上几片枯黄的落叶。
我转身上楼,回到那个瞬间变得空荡而寂静的屋子。
站在客厅中央,我环顾四周。
这套房子里,有我这三年生活的痕迹,有我精心布置的小角落,有我每天擦拭的家具。
可此时此刻,它们都显得如此陌生和冰冷。
三年了。
我以为这里会是我后半生的家,我努力想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可现在看来,从来就没有人真正把我当成家人。
我走进卧室,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这个所谓的“家”,我一天也不想多待。
我把常穿的衣服、护肤品、还有几本喜欢的书,塞进行李箱。
收拾完毕,我拉着箱子站在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住了三年的地方。
然后,我关上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03
辗转回到娘家所在的县城时,已是下午三四点钟。
冬天的太阳落得早,天色已经开始泛灰。
我拉着行李箱,刚走出略显陈旧的长途汽车站出口,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寒风里的妈妈。
她穿着那件我给她买的深紫色羽绒服,围着厚厚的围巾,正踮着脚,焦急地朝出站口张望。
看到我的那一刻,她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颜颜!可算到了!冷不冷?快让妈看看!” 妈妈一把拉住我的手,她的手有些粗糙,却很温暖。
“妈,您怎么在这儿等?多冷啊。” 我看着妈妈花白的鬓角,鼻子又是一酸。
“等你回来,妈心里热乎,不冷!” 妈妈笑着,不由分说地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走,咱回家!你爸在家炖了一大锅羊肉,就等你呢!”
熟悉的乡音,熟悉的小路,空气中似乎都飘散着记忆里家的味道。
走进家门,一股混合着炖肉香气和家常饭菜味道的暖流迎面扑来,瞬间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爸爸正坐在堂屋的旧沙发上听收音机,听到动静,他摘下老花镜,转过头。
看到我,他脸上立刻笑开了花,眼角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哎哟,我闺女回来啦!快进来快进来,外头冷!”
“爸。” 我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哑。
哥哥江枫和嫂子王慧也在家,听到声音从里屋出来。
嫂子王慧是个爽利人,立刻过来帮我拿外套:“舒颜回来了!路上累坏了吧?快歇着,妈念叨你好几天了!”
哥哥江枫上下打量我,眉头微皱:“怎么看着又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妈妈瞪了哥哥一眼:“就你话多,让你妹妹先喘口气,喝口热水。”
我换下鞋子,坐在熟悉的老式木质沙发上,妈妈已经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蜂蜜水过来了。
“快,喝点热的,暖暖胃。中午吃饭了没?没吃妈给你下碗面条先垫垫?”
我接过杯子,温热的感觉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里。
“妈,我不饿,在车上吃了点。”
“那也得再吃点,你看你瘦的。” 妈妈挨着我坐下,心疼地摸着我的胳膊。
晚饭时分,家里的四方木桌被抬到了堂屋中央,摆得满满当当。
妈妈使出了浑身解数,红烧蹄髈油亮诱人,糖醋鱼酸甜可口,清炒时蔬碧绿清脆,还有一大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羊肉汤。
“颜颜,多吃点,这都是你爱吃的。” 妈妈一个劲地往我碗里夹菜,我的碗很快就堆成了小山。
爸爸也笑眯眯地说:“就是,在家就得多吃,养得胖胖的才好。这儿就是你的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爸养得起我闺女!”
哥哥嫂子的两个孩子,七岁的侄女妞妞和四岁的侄子豆豆,也围在我身边,叽叽喳喳地让我讲城里的事。
被家人的温暖和关怀紧紧包裹着,那一刻,长途跋涉的疲惫和心中的郁结似乎都被驱散了许多。
这里,才是真正能让我放松、让我感到被爱的地方。
吃完饭,我帮着妈妈收拾碗筷。
妈妈却拉住我的手,把我带进了她和我爸的卧室,关上了门。
“颜颜,现在没别人,你跟妈说实话。” 妈妈拉着我在床边坐下,眼神里充满了担忧,“是不是在婆家受什么大委屈了?这次回来,妈看你脸色就不对,眼里都没什么神采。”
我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妈,真没什么大事……就是他们全家出去旅游,没带我,我一个人在那儿没意思,就想着回来陪陪你们。”
妈妈听完,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声音也提高了:“什么?全家旅游不带你?你是他们家的儿媳妇,是外人吗?这算怎么回事!”
“妈,您别生气……” 我赶紧安抚她。
“我能不生气吗?” 妈妈气得拍了一下大腿,“当初你结婚,我就看那老婆子不是个善茬!眼睛长在头顶上,嫌咱们家是县城的,配不上他们市里的。这三年,不定怎么磋磨你呢!我就说,我闺女怎么越来越不爱说笑了!”
我抱住妈妈的胳膊,把头靠在她肩上,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妈,别说了……都过去了。这次回来,我就想好好陪陪您和爸,其他事情,等过完年再说,行吗?”
妈妈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就像我小时候受了委屈那样。
“颜颜啊,妈知道你懂事,性子软,不爱跟人争。可过日子不是一味忍让就能好的。你要是真在那头过得不舒心,就回来。咱家日子是不富裕,但多你一口饭,怎么也吃得饱。爸妈永远是你最硬的靠山。”
“嗯……我知道,妈。” 我瓮声瓮气地应着,靠在妈妈肩头,感受着这份毫无保留的疼爱和支撑。
那天晚上,我躺在我从小睡到大的房间里。
被子是妈妈白天新晒过的,蓬松柔软,散发着阳光特有的好闻味道。
枕巾是干净的,带着家里常用的那种洗衣粉的淡淡清香。
窗外是熟悉的乡村冬夜,安静,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比起城市小区夜晚的霓虹和车流声,这里的寂静更让人心安。
我盯着天花板,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
顾文轩现在应该在飞机上了吧?
他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想起被独自留在家里的我?
有没有觉得,他们这样做,其实很过分?
想着想着,心里又涌上一阵涩然。
算了,还想他做什么。
他若真有心,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
可三年婚姻里的点滴,好的坏的,却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翻腾。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好像做了个梦,梦里的我还是个小姑娘,在春天的田野里奔跑,妈妈在后面笑着喊我慢点。
醒来时,枕边湿了一小片。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简单而充实。
妈妈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爸爸会拉着我下两盘棋,或者一起看他喜欢的抗战剧,哥哥嫂子有空就带着孩子过来,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
我帮妈妈准备年货,和她一起腌腊肉、灌香肠,一起扫屋子、贴窗花。
没有婆婆审视挑剔的目光,没有丈夫事不关己的沉默,没有那些让人喘不过气的规矩和冷言冷语。
这才是过年该有的样子。
一家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哪怕只是做着最普通家务,心里也是暖的,是踏实的。
只是每到夜深人静,躺在床上的时候,我还是会下意识地摸出手机看看。
微信里安安静静,家庭群早就被我设置了免打扰,顾文轩的头像那里,没有任何新消息的红点。
我点开和她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他出发那天早上,一句干巴巴的“我们走了,你在家注意安全”。
没有询问,没有关心,更没有思念。
我盯着那条消息看了许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心里那点残存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也终于彻底熄灭了。
腊月二十八,妈妈带我去赶年集。
集市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卖年货的摊位和对联福字的红色海洋。
遇到相熟的邻居婶子大娘,都热情地跟我打招呼:“舒颜回来啦?真好,回来陪你爸妈过年!”
我也笑着回应:“是啊,回来陪陪他们。”
没有人知道我为何独自回来,我也无需向任何人解释。
那些可能存在的探究或同情目光,此刻都离我很远。
晚饭时,爸爸给哥哥倒了杯酒,忽然像是随口问道:“颜颜,文轩呢?他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
我心里一紧,筷子顿了一下。
妈妈立刻接过话头:“人家城里人,忙呗!年底事多,哪像咱们有这么多闲工夫。”
爸爸“哼”了一声,喝了一口酒:“再忙,过年陪媳妇回趟娘家总是应该的吧?这女婿,结婚三年了,统共就来过两回,像什么话!”
我低着头,默默扒着碗里的饭,不知该如何接话。
哥哥在旁边打圆场:“爸,您少说两句,让舒颜好好吃饭。文轩可能真是有事。”
爸爸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但脸上明显带着不悦。
我知道爸爸心里不舒服。
他就我这么一个女儿,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嫁出去三年,女婿却连基本的礼数都做不到位,他心里憋着火,也替我委屈。
可我能说什么呢?
说顾文轩眼里根本没有我,更别提我的娘家?
有些话,说出来只会让父母更加心疼和难过。
我宁愿他们觉得是女婿忙,是城里人规矩多。
除夕当天,一大早我就被远近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唤醒。
村里过年的气氛比城里浓烈得多,空气里都弥漫着硝烟和喜庆的味道。
家家户户门上都贴上了崭新的春联,挂起了红灯笼,孩子们穿着崭新的棉袄,口袋里塞满了糖果,在巷子里追逐嬉闹。
我帮妈妈揉面调馅包饺子,嫂子在旁边切菜洗菜准备年夜饭的食材,妞妞和豆豆在院子里小心翼翼地点燃一支支小烟花,爸爸和哥哥在堂屋一边喝茶一边讨论着晚上的春晚节目。
忙碌,喧闹,却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和浓浓的亲情。
这才是家。
这才是过年该有的温度和模样。
中午,我们提前吃了顿丰盛的“年午饭”。
妈妈开心,特意开了一瓶哥哥买来的好酒,给每人都倒了一点。
“来,庆祝咱们家颜颜回来过年!” 妈妈举起了酒杯。
爸爸也举起杯,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复杂,但更多的是高兴:“颜颜能回来,爸心里是真高兴。”
我和哥哥嫂子也举起杯,玻璃杯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也高兴,爸,妈。” 我说,仰头喝了一小口。
酒有点辣,但心里是滚烫的。
那顿饭,我吃了很多,也陪着爸爸和哥哥喝了一点酒,脸上热热的,心里那些沉重的块垒,似乎也被这家庭的温暖融化了些许。
下午,妈妈赶我去睡个午觉,说晚上要守岁,得养足精神。
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电视声、说话声,还有孩子们偶尔的欢叫,在这种熟悉的、充满安全感的背景音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窗外,不时有绚烂的烟花升起,在夜空中“砰”地炸开,绽放出瞬间的璀璨,照亮了半个天空。
我穿好衣服走出房间,堂屋里已经热闹起来。
电视机开着,正在播放春节联欢晚会的开场歌舞,色彩斑斓,喜气洋洋。
妈妈、爸爸、哥哥嫂子还有两个孩子,都围坐在电视前的沙发上和凳子上,面前的茶几上摆满了瓜子、花生、糖果和水果。
“颜颜醒啦?快来快来,春晚刚开始!” 妈妈看见我,连忙招手让我过去。
我挤在妈妈和嫂子中间坐下,身上立刻被盖了一条厚厚的毛毯。
电视里,歌舞热闹,小品笑料不断。
家人不时被逗得哈哈大笑,点评着哪个节目好看,哪个演员又胖了或瘦了。
我也跟着笑,可笑着笑着,眼眶却有些发热。
这样的团圆,这样的温暖,这样的毫无负担的快乐,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时间在欢声笑语中悄然流逝。
临近午夜,窗外远处的鞭炮声越来越密集,预示着新年即将到来。
就在一个相声节目进行到高潮,全家人都被逗得前仰后合时,我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
我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的来电显示,是“公公”。
我愣了一下,没有立刻接起。
他们不是应该在国外享受阳光海滩吗?这个时间打电话来做什么?
拜年?那也未免太着急了,还没到零点呢。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回了口袋,打算继续看电视。
可是,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
一下,两下,三下……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妈妈注意到了我的异常,扭头看我:“颜颜,谁啊?电话一直响。”
“是我公公。” 我皱着眉,又把手机拿出来,屏幕上的未接来电数字,已经从1跳到了5,并且还在增加。
“那你接一下啊,说不定有什么急事呢?” 嫂子在旁边说。
我心里有些莫名的烦躁和不安,但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喂,爸?”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拜年的吉祥话。
公公顾振国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慌乱,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舒颜!文轩三天前就一个人提前回国了,他说要回去接你一起过年……你告诉我,他现在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04
我整个人像被瞬间冻住了,握着手机,僵在原地。
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爸……您说什么?文轩回国了?三天前?” 我的声音听起来干涩而陌生。
“对!腊月二十七那天下午,他说不放心你一个人,买了最近一班机票就飞回去了!” 公公的语气焦灼万分,语速快得几乎连成一片,“我们以为他直接去找你了,这几天就没打扰你们。今天过年,想着给你们打个电话拜年,结果他手机怎么也打不通,一直是关机!我们这才慌了!舒颜,文轩到底在不在你那儿?”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然后骤然沉到了谷底。
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窜上来。
“没有……爸,他没有来找我。”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我……我从头到尾,都没接到过他的电话,也没见到他。我根本不知道他回来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我清晰地听到了婆婆赵玉芹崩溃的哭声和模糊不清的喊叫,紧接着,公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更深的恐惧和不确定:“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没去找你?那这三天……这三天他去了哪儿?他能去哪儿啊?!”
我的腿一软,险些站不稳,慌忙伸手扶住了旁边的墙壁。
手机仿佛有千斤重,几乎要从我汗湿的手心里滑落。
三天。
顾文轩已经回国整整三天了。
这三天,他音讯全无,没有来找我,也没有联系我。
他……到底在哪里?发生了什么?
妈妈第一时间发现我的不对劲,赶紧起身扶住我,连声问:“颜颜!颜颜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出什么事了?”
堂屋里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爸爸、哥哥嫂子都看了过来,脸上写满了关切和紧张。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
“妈……文轩……文轩他……不见了。” 我费力地挤出这句话。
“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 爸爸霍地站了起来,眉头紧锁。
我强撑着,断断续续地把公公电话里说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听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从除夕的喜庆跌入了冰窖般的凝重。
“三天了?人回来三天,既没找媳妇,也没跟家里联系?” 哥哥江枫的声音沉了下来,“这绝对不对劲!肯定是出事了!”
嫂子王慧也着急地说:“舒颜,你快想想,文轩在咱们这边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或者他以前提过特别想去哪儿?”
我靠着妈妈,脑子里乱成一团麻,拼命地回想。
可是,我和顾文轩的交流本就日渐稀少,他很少跟我聊他的社交圈,更别提在我们娘家这边有什么朋友了。
“我……我不知道……他没怎么说过……” 我徒劳地翻着手机通讯录,里面存着的顾文轩的朋友寥寥无几。
“给他那些同学打电话问问!” 爸爸当机立断,“说不定去哪个同学家玩了!”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颤抖着手,开始拨打记忆中几个顾文轩提过的、老家也在本省的同学电话。
第一个电话,对方很诧异,说和顾文轩大学毕业后再没联系过。
第二个电话,那位同学倒是客气,但说自己在南方老家过年,顾文轩不可能去找他。
第三个,第四个……不是联系不上,就是茫然不知。
每一个挂断的电话,都像是一块冰,砸在我心上。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无底的寒潭。
我不死心地再次拨打顾文轩的手机。
听筒里传来的,依然是那句冰冷而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打开微信,疯狂地给他发消息。
“文轩,你在哪儿?”
“看到消息立刻回电话!”
“爸妈很着急,我也很担心你!”
所有的消息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
在极度的恐慌和茫然中,我下意识地、近乎麻木地一遍遍刷新着他的朋友圈。
突然,我的手停住了。
三天前,腊月二十七的下午,顾文轩发过一条朋友圈。
没有配文,只有一张照片的分享,附带一个地理位置标签。
照片拍的似乎是咖啡店的一角,看不出什么特别。
但那个地理位置,清晰地显示着——“城南区 · 枫林苑”。
枫林苑?
我从未听顾文轩提起过这个地方。
那是一个住宅小区吗?他去那里做什么?
这个陌生的地名,此刻成了唯一可能找到他的线索。
“哥!” 我抬起头,看向江枫,声音带着哭腔和急切,“他三天前发过朋友圈,定位在城南的‘枫林苑’,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江枫接过我的手机看了一眼,眉头紧锁:“枫林苑?我知道,在城南那边,算是比较新的小区,离这儿差不多四十多分钟车程。他去那儿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摇着头,脑子一片混乱,“但这是他最后出现过的线索……”
爸爸猛地一拍桌子:“不管了!小枫,你开车,带你妹妹去这个枫林苑看看!大过年的,人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消息!”
“对!现在就去!” 妈妈也着急地说,“多穿点衣服,晚上冷!有什么事立刻打电话回来!”
没有一丝犹豫,哥哥江枫立刻抓起车钥匙:“舒颜,走!”
嫂子王慧把我们的厚外套塞过来:“小心点,注意安全!”
深夜的除夕,本该是万家团圆守岁的时刻。
我和哥哥却驱车驶入了寒冷的夜色里。
街道空旷,路灯明亮,偶尔有零星的烟花在远处天空寂寞地绽放。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发动机的低鸣。
我紧紧握着手机,盯着那个“枫林苑”的定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混合着恐惧、担忧、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预感。
车子在导航的指引下,终于驶入了“枫林苑”小区。
小区里很安静,绿化做得不错,楼宇看起来还算新。
停好车,我和哥哥按照定位的楼栋号找去。
深夜的小区几乎不见人影,只有单元楼门口的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晃动。
我们找到了那栋楼。
单元门禁似乎坏了,门虚掩着。
我和哥哥对视一眼,推门走了进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我们的脚步声,一层一层地亮起,昏黄的灯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沉默而压抑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
终于,我们停在了定位显示的那一户门前。
深色的防盗门紧闭着,门牌号在灯光下有些模糊。
我站在门前,手抬起,却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心跳如擂鼓,呼吸也变得困难。
门后是什么?
顾文轩会在里面吗?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三天,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我脑海里盘旋碰撞,几乎要将我的理智撕裂。
就在我鼓起勇气,准备叩响门扉的刹那——
面前的防盗门,突然毫无征兆地从里面被打开了。
门内透出的温暖光线,瞬间照亮了昏暗的楼道。
一个大约五十多岁、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的女人出现在门口。
她身上穿着居家的毛衣,眼睛红肿,似乎刚刚哭过。
看到门外站着的我和哥哥,她先是愣了一下,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
随即,她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闪过震惊、慌乱,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复杂神情。
她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她的手指冰凉,力气却大得惊人。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劈头问道——
“你……你是文轩的媳妇?你快进来,快进来!”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懵了,身不由己地被这个女人拽进了屋里。
哥哥紧跟在我身后也进了门。
客厅的灯开得很亮,有些刺眼。
一个同样头发花白、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局促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我们。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略显陈旧的客厅,然后,定格在客厅中央的茶几上。
那里,散乱地放着几个一次性水杯,还有……几张明显有些年头的、边角已经泛黄卷曲的老照片。
当我的视线触及到其中一张照片时,仿佛有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劈散了所有思绪,只留下一片空白和彻骨的冰凉……